灵灵评论
卯叔
中元节将至之时，我便和我的丈夫旭哥商量着向先人祭祀的事。当然，祭祀的名单里少不了我的前夫刚，虽然他离开我已有十余年之久，但年年的清明、中元节这样的日子，我都会和旭哥去他坟前上上香。
在我们家乡，有一个说法：七月份阴间地府大门会打开，家里的先人会回来探望家中后人。今年，我和旭哥搬进了新家，我更应该去刚的坟前叙叙，好让刚在回来的路上不迷路。冥冥之中，我觉得今日的生活，是身在天堂的刚对我的别样守护。
1香港著名导演许鞍华的电影《天水围的日与夜》，讲述了天水围里住着的香港千千万万个低收入家庭，他们的日子晦暗、艰辛，但却在灰扑扑的天空下，在逼仄的生活缝隙里，时而投射出人性质朴温暖的微光。当然，我和刚之间那些晦暗的岁月，那些困顿不堪的日子，也是我一个人的天水围。我出生在中部一个国贫县的农村家庭，家里有6个孩子。在农村讲究多子多福的年代，我们方圆几十里的家庭普遍都有那么多孩子。不过不同于其他家庭的是，我家虽然贫穷却不乏温暖，爸爸是一名乡村教师，与一般的务农家长相比胜在有几份见地。我作为家中老三，虽家中贫穷，父母也尽他们所能供我一直读完了高中。后因我底下的三个弟弟妹妹也要读书，我高中毕业就外出谋生了，以便减轻家中负担。总的来说，在出嫁前，我都是生活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生性纯朴。刚的家中也有6个孩子，他是家中老大，下有四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没了父亲，家中寡母拖着几个孩子，家庭的贫寒可想而知。我22岁那年和刚结婚。婚后两人感情很好，不久我就怀孕了，隔年就生下了我们的女儿。孩子三个月大时，我们发现她的眼神不大对劲，医院去检查，最后被诊断为先天性脑瘫，以后生活都无法自理。这个诊断结果就像晴天霹雳，让我痛不欲生。婆婆也开始风言风雨起来，说我是扫把星，使他们家门蒙受不幸。屋漏偏逢连夜雨，迫于生计外出打工不久的刚也在这个时候出事了，和他一起的老乡给镇里打来“刚出了意外，让家人快快赶到他们工地。”当我抱着三个月大的孩子踉跄着赶到刚的城市，他已经躺在ICU里不能言语。听说是建筑工地外墙的脚手架断了，负责外墙装修的刚从五楼高的地方摔下来，头部着地。
2医院里抢救的一个多月，我的心灵备受折磨，同时也碰触到了之前不曾经历过的丑陋人心。在医院抢救一个星期后，刚的病情恶化，医生说如不在喉部动手术，呼吸都会有困难。他本就失血过多，动手术需要输血，但他是熊猫血，医院血库库存不够，最好的办法就是近亲献血供应。但让我震惊的是，他的四个弟弟没有一个肯为哥哥献血。抱着哪怕只有0.1%的希望，就要％抢救的态度，我顾不得别人的眼光，跑到大街上疯了似的向过往行人磕头，恳求他们为我可怜的丈夫献血。可我哪里知道，当我向路人磕头下跪的时候，我婆婆一家早就和工地老板达成了一致意见：医院里的人是个无底洞，想早点一次性赔偿甩掉包袱；而婆婆一家经过算计，觉得救治的希望本来就渺茫，后面的四个儿子还要成家过日子呢，还不如拿三十多万的赔偿款早点回家，免得以后人财两空。那时，主治医生走到哪，我就跪到哪，恳求他们全力救治。好在主治医生同情我，设法帮我解决了血的问题，刚的手术最后还是做了。呼吸困难的问题是解决了，但刚还是处于昏迷中，医生说手术后42天是唤醒病人的*金时期，让我们想方设法唤醒病人的意识，不然以后是植物人。我带着女儿在病房衣不解带地陪了5天，效果不佳。想想人家都说“母子连心”，也许换婆婆来效果会更好呢？但再次让我惊讶且寒心的是，婆婆以看不得那样的场面为由不肯配合。一辈子穷怕了的婆婆，心里早就放弃了她的这个大儿子，反正她还有四个儿子呢，所以她一心只想让我死心，放弃救治，好早日拿到赔偿款回家。半个月后，医院频频下病危通知书，在工地老板和婆婆家人的施压下，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苦无依。我感觉我一辈子的眼泪都在那个月流干了，我对着躺在病床上的刚说：“你快点好起来吧，不然我在这个家里无依无靠了……”说出这句话时，刚的眼角流下了一行清泪。月底，医生让我做好心理准备，说医学上救治的意义不大了，而婆婆一家人则拿了35万的赔偿款就催着要回老家。护送刚回老家的那个下午，他就咽气永远地离开了我。
3下半夜，我去灵柩前看望他，看到供祭他的果品被狗叼到一边吞食，一旁看护灵堂的弟弟们却笑容满面地磕着瓜子，打着扑克。那一刻，我的心底滋生了一股凉意，这一家人，刚的离世看不出来一点点悲伤，在金钱面前，每个人都卸下了戴着的面具。刚满头七，婆婆去我房间特别频繁，一开始，她还安慰我：“人死不能复生......”到后来说话就直接了，说我还年轻，不指望我能在他家守活寡，同意我改嫁，但改嫁必须带走脑瘫女儿，不然他们一家人无法照料一个有问题的年幼孩子。当然了，如果我改嫁带走女儿，他们同意把刚的赔偿款分一点给我作为孩子的抚养费。再到后来，见我不走，她又开始冷嘲热讽起来，说我命硬克夫，她可怜的儿子都被我活活克死了……接二连三的打击早已把我折磨得浑浑噩噩，整个人特别颓废，失去丈夫后的家像个冰窖，年轻气盛的我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冷言冷语，*气之下便抱着脑瘫的孩子回了娘家。那一家人我是永生不想再见的了。婆婆家的目的也达到了，自从我抱着女儿离开后，他们一家人就从未踏进我娘家半步。当然，刚的赔偿款也没给我一分。那段时间，我天天以泪洗面，好在还有娘家人给予了我极大的温暖。那一年，我夜夜梦魇不断，整个人暴瘦如柴，想抱着女儿自尽的念头每天在脑海中浮现无数遍，也看不到父母眼里的那份担忧。刚去世满一年的时候，我在梦中与他再次相遇，他还是我们刚结婚时的那副样子，只是对着我不停地叹气，对我说：“我知道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把眼睛哭瞎了我们的孩子怎么办呀……”还有一次，梦中的他烫了个新发型，是微卷的短发，我责问他：“怎么新换了发型都不和我说一声？”他笑着对我说：“傻瓜，你天天那样活着，我为你担心呀，我现在每天头发掉得厉害，烫成卷发看起来头发多些。你放心吧，我已经帮你找到一个可以替我今后照顾你的人了，不久他就会来替我照顾你的，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吧，一个月后，妈妈一脸企盼地对我说：“儿啊，就算不为了爸妈，也多为自己想想，看看你的孩子，我们也不能陪你一辈子。最近老有人来说媒，我都替你挡了，但这次的孩子我看着还不错，你就看看吧。”可能被妈妈近乎卑微的语气触动了，我答应了这次相亲。
4相亲对象就是我现在的丈夫旭哥。当旭哥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竟然有一丝恍惚，以为是刚回来了，是的，当时旭哥就是一头微卷的短发，一副憨厚的模样，像极了出现在我梦中的刚。初次见面，旭哥就介绍了他家的情况：幼年丧母，爸爸呆傻，自己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女儿，妻子因受不了家里太穷，生下女儿不久就跟着别人跑了。可能是旭当时的模样让死水一潭的内心起了涟漪，也可能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我与旭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第二次见面，我把脑瘫女儿也带上了，观察他对女儿的态度，发现他对孩子没有丝毫嫌弃和厌烦后，我对旭的心门也彻底打开。经过大半年接触，我和旭正式决定在一起。当时也没有任何仪式，就是一家人一起吃了个饭。我知道旭家很穷，但直到走进他家里，我才知道了什么叫家徒四壁。一间房子，半边房间放着一个木板床，上面的绳子上挂了几件衣服，半边房间放着一个煤气灶算是厨房。就这样一个房间也是邻居家的，因为他家的土坯房在不久前的一场大雨中垮了。可能因为我和旭都是那种经历过生活洗礼的人，所以都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家。婚后，旭对我爱护有加，结婚十多年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旭哥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很能吃苦，也会做泥工。后来我们生了儿子，旭就外出谋生挣钱，留着我照顾这个家。婚后的日子自然也苦过，最难的时候，我左右两边各放一个摇篮，一个摇年幼的儿子，一个摇脑瘫不能生活自理的女儿，手里还要在电脑上不停地打字做电商挣钱，还要照顾大女儿的学习生活，以及旭哥呆傻父亲的饮食起居。为了早点过上好日子，咬咬牙，我还是熬过来了。现在，旭哥和前妻的女儿已是一名大二的学生，她把我当亲妈一样对待。儿子十来岁，非常聪明懂事，年年考试年级第一。我们也建了一栋四层的小楼房，还买了车，手头稍有存款。前年，村委换届选举，我被选为我们村的妇女主任。这个四千多人口的村，作为省级乡村振兴重点试点村，我现在每天除了处理村级日常事务外，还要负责近二百名留守妇女的网络直播技术培训，帮忙销售村里的农副特产。我们镇上的妇联主席对我说过一句这样的话：“我们女人不要活成一朵花，要活成一棵野草，顽强坚韧。”狼藉后的收场，绝望中的乐观，谁说不是生而为人的体面呢？我把我的故事分享给大家，是想说人生刚刚三四十，前方是一扇虚掩以待的门，大家都试着去推推，或许会是另外一番光景呢。卯叔评论：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这个社会有两个极端上的人，一个极端上，总是给予；另一个极端上，总是索取。按迷信的说法，有的人来这个世界是报恩的，有的人来这个世界，是要债的。
在家庭成员中，一般当老大的，多是给予的那个，当老幺的，是索取的那个。现在都是一个孩子了，妈宝、啃老的那种，通常也是索取型。我曾感叹我单位里的一个同事，爸爸厅局级，在位时把他安排来我们单位。这种塞进来的，领导也知道，养着就是了，别添乱就行，于是每天只让他干一件事，送报纸。这报纸一送呀，就送了十几年，今年已然40岁了，还仍然每天送报纸，但是报纸又已经没人看，所以每次敲人家办公室门，都很令人讨厌。在我看来，这样的人，一生太可怜了，过的哪是人生，简直是“猪生”。猪的一生结束之后，还能上人餐桌，供人食用，而他来世一遭，对他人到底贡献了什么呢？我想说的是，生而为人啊，不要以为能不停索取就是幸福，其实是最可怜，因为活得没有尊严，不被人尊敬，如同一摊烂泥。我坚信，生而为人，要活得有一点精神，有一点信仰，人生才有价值。敢于逆水行舟，坠入深谷也不认命，坚韧不拔，定能爬出生天。而当人生经历过这么一遭，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可以击倒你了。所以我要向灵灵致敬。借灵灵这篇文章，我也想谈一点人的处世问题。灵灵的前夫出事了，连她的婆婆都要放弃，而她却选择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去坚持。最后前夫走了，也实在是非人力所能为。“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灵灵特别具有传统女性重夫妻感情的美德，并且非常坚韧，作为男人来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人心都是肉长的，其实“恩”比“爱”要有力量得多。所以她的前夫，去到了那个世界，仍然要保佑她遇到良人，获得幸福。当然人心，也有黑的，比如像灵灵的前婆婆，事情结束了怎么可以一分钱不给儿媳？为老不尊、不仁、不慈、不善，恐怕老了会遭报应。在讲究权利的现代人来看，婆婆不给，灵灵也不争，不撕，默默离开，这好像有一点傻。其实这是为人价值观的差异了。若人活的是为精神，存量的财产是没有多大意义的，真正的意义是凭自己的力量去创造新的财富。对于灵灵来说，残疾的丈夫（如果能活下来的话）和脑瘫的女儿都可以驮负着走下去，那十几万、几十万的钱财，又何足挂齿？女主活的是精神，而不是为一点小利蝇营狗苟。当人具有这种精神，天也会助她，善良的、有崇高之心的人都会爱她、亲近她，她不但自己具备力量，她还会给身边人力量。所以她的新丈夫，她的孩子，都有一股向上的力量，都特别争气，虽然是重组家庭，但一家人比一般的原配家庭更团结，更有爱，更闪闪发光。若不争不抢不闹不斗，那飞来横祸的报偿施予精神上的弱者，而换来新家庭的凝心聚气，岂不是应了中国的古话“吃亏是福”？当然，持任何时候都要争取自己权利的理念，我也是赞同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有各种价值观，都各有其理。但是作为我自己呢，其实我也和灵灵一样，做人做事凭良心，不怕吃苦，永不屈服——当灾难来临时，就当这是上天对自己的考验。当人为精神而活、活得有精神时，行为举止就自然有一股良善之风、浩然之气。你瞧，灵灵十多年之后，与现任丈夫去给前夫扫墓烧纸，也一点都不违和。两个男人接着力为一个女人的幸福努力奋斗，无论是在天之灵还是在地之躯，一定都是在念一个字：值。或许有人更感兴趣的是，灵灵和丈夫拖着三个孩子，白手起家，怎么十年就又有房有车有存款了？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但其实不用去了解我也能感知到。比如就像我此时此刻，我想她家乡要是有什么土特产的话，我很愿意帮她向大家推广的（这篇文章和我的评论，不是软文广告啊，我真是这么想的）——我是说，当我会这么想时，很多人对她，也会这么想的，这就是得道多助。善良的成本最低，坚韧最能取得别人信任，具备这两个品质的人，成功与幸福，终会是迟早的事。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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