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七月半,月升中天,青崖镇里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惟有乌衣巷一处宅院里,烛影深深稍显冷清。
“夫人,中元节这样热闹,您真的不去看看?”小丫鬟一下一下梳理着姚沁的长发。
姚沁直起头,视线从书上挪移到面前的铜镜上,小丫鬟稚气未脱的脸庞倒映其中:“怎么个热闹法?”
那丫鬟仿佛找到了知音,叽叽喳喳地倒豆子:“听说聚福楼请了顶好的灯笼师傅扎了天灯,玉泉路上人挨人的,金水河上都被莲花灯照亮了!”
姚沁抿唇一笑:“都是些年轻人的东西,我已经老了。”
“夫人才不老,夫人是阿蓝见过的最美的人!”青蓝语气又急又认真。
她说得倒也对,自己出身低微,不过一个秀才的女儿,能嫁给镇国将军做正头夫人,容貌上怎会没有过人之处?
镜中的她看着勘堪不过三十的年纪。却生得是肌骨莹润,红唇翠眉,面如银盘,眼眸里汪着秋水,端的是容貌丰美。
“我困了,要先歇下了,你也找她们玩儿去罢。”姚沁合上书,笑了笑也不在意。
轻声细语地打发走了小丫鬟,手持壶灯来到了内间,正解衣欲睡,房门突然被大力推开,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姚沁被吓了一大跳,转头看见来人,埋怨道:“阿杏!怎么跟个小丫鬟似的,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阿杏关上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姚沁身边,一脸泫然欲泣、欲言又止的模样:“夫人……”
“怎么了?”姚沁不明所以,停下解扣子的手,“出了什么事?”
阿杏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嘴唇哆嗦着:“夫人……夫人……”
“到底什么事?可是乐平出事了?”姚沁看出她的不对,一时间也急了,“莫哭了,到底如何!”
“将军……将军殁了……”阿杏哆嗦着说完这句话,一把握住姚沁的手。
姚沁愣在原地,殁了?梁开济殁了?
她觉得一切那么的不真不真实,人才离开两个月,怎么就没了?
“夫人,您别太难过了,保重身子……”阿杏哽咽着规劝,姚沁的僵硬和呆愣,让她错以为是悲伤过度。
姚沁也没解释,十六岁冲喜嫁给还只是威远将军的梁开济,时至今日已二十载有余。但是自己从未踏出青崖镇一步,更不要说踏进梁家大门,去祠堂里喝茶叩头正名了。
这一切的荣光都给了京城里的那个女人,大学士之女秦芷兰。甚至在十五年前,梁开济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带走交给秦芷兰教养,却还回来一个侍妾生的儿子。
她恨都来不及,怎么可能难过?真是老天开眼,报应不爽!
“因何而殁?”姚沁挣开阿杏的手,轻移两步坐在了美人塌上。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起伏,阿杏抹了一把眼泪:“说是陪皇上行猎时,染了风寒,引发了陈年旧疾……”
这倒是有可能,当年便是因着他中箭伤及肺部,自己才以冲喜之名嫁他。可当年自己带去了乐游神医的药方子,应该痊愈了才是……
“夫人!夫人!”青蓝一路跑进内院,边跑边喊。
姚沁皱了皱眉,阿杏擦了擦眼泪,上前替她扣上扣子,转身出了内间打开门:“青丫头,说了多少次了,不可在内院大声叫嚷!”
“杏麽麽,不好了!不好了!”青蓝仿佛没有听到阿杏的训斥,冲上来语无伦次地说着,“麽麽,有人!好多人!”
阿杏看向她的身后,一个英武俊朗的青年抬腿跨了进来。他满面凝霜,一双杏眼本该风流,此刻却盛满了冷辉。
“大少爷……”阿杏呢喃的声音几不可闻。
姚沁的声音隔着窗户传来:“怎么了,阿杏?”
“大……大少爷……是大少爷!”阿杏的声音从起初的结巴,到后来高昂起来,带出些许欣喜。
姚沁突然没了声音,乐康?她的亲生儿子?
阿杏满脸欣喜,走上前,想要拉住梁乐康的手,却又怯怯地缩了回来:“大少爷,快快!快进来,夫人一直念叨你呢!”
姚没由来的紧张紧张,她端正坐姿,又觉得有些刻意,干脆抬手倒了杯水一饮而尽,以往常姿态坐定。
梁乐康走了进来,姚沁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儿子,和他的父亲长得真像啊。就连那满身的冷峻,都像了十乘十。
姚沁还未开口,门外又走进一个人,竟是柯吉!
他是梁开济的内侍,本是家生子,又伴着梁开济一同长大,在府中地位很不一般。只见他双手端着一个托盘,缓步走来,托盘上面陈列着一壶酒并一只白瓷酒杯。
这下不仅是阿杏,就连姚沁都忍不住白了脸:“柯总管,这是何意?”
柯吉放下托盘,跪在地上随后大拜:“夫人,将军殁了!”
“这件事我知晓!我是问你,这是何意!”姚沁愤怒地指着面前的东西。
梁乐康也跪倒在地,直勾勾地望着她:“父亲临终遗言,让夫人姚氏殉葬!死后一同葬入大青山祖坟!”
夫人姚氏?哈哈——自己在心里念了一辈子的儿子,竟然这样称呼自己。十五载分离,再见面,竟是要替他父亲索他生身母亲的姓名!
“畜生啊!”阿杏扑上来,要捶打柯吉,却被一旁的侍卫拉住。
她挣脱开来像一头护崽的猎豹张开双臂挡在姚沁面前,她看着梁乐康怒斥:“那秦芷兰竟然将你养成了这么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要杀害自己的生身母亲!枉我们夫人心心念念了一辈子……”
姚沁咽下满心悲愤,拦住阿杏接下来说的话:“阿杏,去找乐平来。”
“夫人……”阿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姚沁看着儿子那毫无动容的脸,心底的那小小的希望终于破碎了,她什么也改变不了。看着阿杏匆匆而去的身影,她对着柯吉说道:“容我见儿子一面。”
也不在乎柯吉的回答,兀自闭上眼,更不去瞧梁乐康,原来心如死灰的时,人是没有眼泪的。
“娘!娘!儿回来了!”
风神俊秀的男子,着一身鸭青色圆领襴衫,束发的软脚幞头上簪着一朵粉色蔷薇。语气中还透着欢喜,显然刚从中元节上赶回来。
听到他的呼喊,姚沁睁开眼,泪珠子便啪嗒啪嗒地砸在了衣襟上。
她看着那个自己养大的儿子,心里全是不舍。
他亲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生他时难产死了。比乐康小了三岁,抱回来时又瘦又小,眼看着都养不活,是自己和阿杏煨了羊乳一勺一勺救回来的。
乐平始一进屋就察觉了不对,他天生有些呆气,此时看着跪了一屋子的人,更是呆了。
“阿娘,他们因何而跪?可是犯了什么错处?”
“成何体统!父亲新丧,你竟在这里穿绿带红,先生难道没有教你孝是何意?”
姚沁还未开言,乐康便发了难,一通斥责更吓得乐平眼眶红了,说话也结巴了起来。
“我……我不知……不知父亲……大人……”
“大公子!”姚沁气得哆嗦,她还没死呢就如此对待她的乐平。自己若去了,这孩子……这孩子……
想到此也她只能卸了怒气:“大公子,乐平他还不知将军已经去了的事情,还请不要怪罪,我这就让他换了。”
乐平已倒在姚沁怀里低声饮泣了起来,父亲虽不喜他,但也并不苛待。每年来避暑时,也会教导自己骑射、经学、算学,如今听得父亲没了,心里难免大恸。
“乐平,你听娘讲,”姚沁擦干他的眼泪,“娘要去看父亲,得离开些日子。家里田产、铺面、山产无人打理,交给别人,娘也不放心。那我交给乐平可好?”
乐平脑子本就算不得灵光,他只当姚沁是去奔丧。
“娘亲只管安心去,乐平一定帮您打理好,只是您快些回来,儿会乖乖等您的。”
他本想纠缠着一起去,但看到乐康那吃人的眼神,便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阿蓝,带二少爷去换衣服。”姚沁收了泪,恋恋不舍地望着乐平离去的身影。
“阿杏,把人都带下去吧!”
“夫人!”
“去吧!帮我照顾好乐平。”
“夫人……”
姚沁将目光转向乐康:“生了你,却没有养你,实是身不由己,总归我对不起你。床头柜的妆奁里,我留了东西给你,也算全了咱们母子的情分。”
乐康眼神微闪,若说起对生母的感情,其实并无多少。他自小知道自己不是大夫人的孩子,但大夫人待他却如亲子。
他也常常听起内宅麽麽提起过这个本原配的夫人,只说她妖娆妩媚有一身惑主的本事,常常哄得将军在外不归,引得宅院里的大夫人垂泪。
他心里既为生为她的儿子感到耻辱,又为自己的养母感到不公。养母待自己好,学问也都是在舅家学来的,养恩大过生恩,这是自小先生教他的道理。
可是为何看着她对乐平那样好,他还是会嫉妒,她看起来也并不如传闻那样不堪。
“柯吉,我这辈子,也就求过将军一回。”姚沁说这话时,看了看乐康,“除了那次,我是没求过人的,但临死前我却有一事相求了。”
“夫人……”柯吉抬头看着姚沁,老泪纵横,“夫人只管说,柯吉一定……一定照办!”
姚沁深深舒了一口气:“我乐平说是心性单纯,实则脑子不灵光,我不盼着他有什么大出息,只盼望我去以后,他能喜乐安康无忧无虞。”
“他已与我义兄家的侄女换了庚帖,我那侄女是个心思敏捷的,有她照看这个家,我也放心。将军府那边,就请不要再插手青崖镇的事物了。”
“你将我这话,说与长公主听,婆母她明辨是非,心胸宽阔,会成全我这做母亲的苦心的。”
柯吉又哽咽着磕了一个响头:“夫人……只管安心去,柯吉……柯吉……一定办好!”
姚沁起身,慢走两步,亲手拿了起了酒壶和酒杯,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了恐惧,其实死了也好。
死了一了百了,再不用被这青砖红瓦的大宅院囚禁一辈子。再也不用冠着将军夫人的名头,身不由己地煎熬一辈子。
“这酒苦吗?”她就地而坐,仿佛在自问,又像是在问柯吉。
没人回答,她也不需要回答。
“这酒唤做什么名字?”
“大梦一场”
柯吉犹豫良久,还是说出了酒的名字。
“大梦一场,大梦一场,这名字起得好。听说这是专门给宫里犯错的娘娘准备的,一杯下去,人就会昏昏欲睡,然后在睡梦中回味着一生的美好中死去。”
“没想到,我也能有这样的殊荣,梁开济真是好本事!我多希望,这一辈子真的是大梦一场。梦醒之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姚沁苦笑一声,干脆扔了酒杯,抱着酒壶灌了下去。
“夫人!”
“娘亲!”
柯吉和乐康的呼喊同时传来,姚沁听到那声娘亲,眼里的泪再次决堤。转眼壶中酒尽,姚沁瘫软了身子。
乐康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不知所措地将人揽进怀里:“娘亲!娘亲!”
姚沁等了一辈子,终于在临死前等到了这句话,她伸出手抚摸着乐康的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娘亲!娘亲!”乐康只觉得心痛如绞,眼泪糊了脸。
如果有来生,如果有来生……
姚沁的视线渐渐模糊,眼前的一切都看不真切。但她好像看到了父亲的脸,好像看到了还未及笄时,自己在山野间骑马的样子。
她还看到了,那个满脸青涩却信誓旦旦说要娶自己俊秀少年郎。
姚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太累了,身心俱疲,受困于世俗,受困于身份。如果有来生,她一定用尽全力逃离这一切,自由自在地过一生。
姚沁觉得自己的身体像羽毛一样轻盈,随着风飘啊……飘啊……不知道飘了多久
“夫人?夫人?”
谁?是谁在叫自己?
“夫人,醒醒!醒醒!要迟了!”
自己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能听到阿杏的声音?
“阿杏,你不要吵……”
阿杏看着又翻了个身又睡着了的姚沁,都快哭了。
昨日她娘让她来伺候新夫人,虽说是冲喜进来的,但也不能慢怠。可这……可这……都要日上三竿了,新媳妇要敬茶,可新夫人怎么还没醒呢?
回头长公主怪罪,自己怎么担得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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