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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先生,请进请进。”十九局并不属于公检法系统,相比之下,它的性质更接近于一个特设组织。所以,即使袁蒙便衣行事,可以跟服务生说自己是警察,但在真正的警察面前,他也只能是“袁先生”。
“好的。”设备另一端传来椅子被拖动的声音,他应该是坐下了,“王宝瑞吗?能再说说你昨天晚上11点到12点半,也就是你发现尸体之前的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吗?”
“他喊你‘先生’?哼,什么先生,你不是警察吧?那你凭什么来问我?这俩警察都已经问了我三遍了。你们是不是有病啊,人死在我屋里都已经够晦气了,你们还扣着我不放?耽误我做生意赔偿怎么算啊?”这声音含混,还透着一丝鼻音,听起来觉得有些身体欠佳,但应该就是案发现场的第一发现者、永兴花园饭店的老板王宝瑞。能把饭店开在公共绿地上,面对警察时又完全没一点害怕的样子——这么看起来,王宝瑞确实有点来头。
“多问自然有多问的道理。在你家死的人,你说自己完全不认识,说出去谁信啊?”这警察听起来也毫不含糊,应该是个小年轻。不过他说的“多问”,确实也是一种常用的审讯手段,用来发现嫌疑人是否说谎:分段多次地问嫌疑人多个问题,看回答中是否有冲突的地方。一般情况下,没有受过特殊训练的人很难编出完美无疏漏的答案,但调取记忆说出的答案就不一样了,这种回答哪怕有冲突,顺着冲突也大多能找出记忆出错的影响因素。不过,现在就把王宝瑞当作嫌疑人,其实有点欠妥。虽然人是在他的房间里死的,但目前并没有什么证据指向他,甚至,警察们都找不出足够的理由把他扣留24小时。
王宝瑞听起来还是很有底气的,吵吵嚷嚷地说着要投诉、要记警号、还要找领导“评评理”,但毕竟袁蒙不是警察,这些威胁对他来说就太无力了。他再次开口时,声音沉稳了很多:“我的确不是警察,所以我办事也不用讲警察的规矩。你要开业?消防工商税务质监城管酒类流通办公室,你确定那里每个口都有人兜着你?哦,还有媒体——你觉得有多少人能接受去一个刚死了人的餐馆吃饭?这尸体搬出来的时候,储藏间、厨房、大厅可是串了个遍啊。”
王宝瑞不愧是开门做生意的人,听袁蒙的口气不像蒙人,语气也就软了下来:“您......袁先生是吧,我是真的不认识这人。而且我听法医说了他的死亡时间,那前后我都在包厢里算账,有俩外地小孩,喔,就跟着来的那俩服务员,当时就躺在包厢外面的大厅里,他们都可以给我作证啊。”
“你还听法医说了?哪个法医说的?”年轻警察的声音一瞬间变得严厉起来,然后转而跟袁蒙低声解释:“是,那两个服务员我们也问过了,说王老板确实没从包厢里出来过。他们那天晚上就睡在大厅里,两张椅子一拼就当床了。昨天不是中元节么,俩小孩一直在讲鬼故事,直到我们出警到了饭店,他们仍一直没睡着。”
袁蒙沉默了片刻,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之前有没有见过被害者?想好了再说。”
“见过!我想起来了,白天他来过店里,”王宝瑞的音调高了一点,“哎,谁也不是天天能见到死人的,我这不一紧张,刚才就忘了嘛!中午开餐的时候他好像来过。那会我在柜台里面核对水单呢,听到旁边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一抬头,看到他就站在吧台外面呢,直愣愣地看着我,说找我有事。你说我也不认识他,就看他精神状况好像不大正常,再加上我又那么忙,所以就直接赶他走了。你问外面那俩小孩,或者问我们店里的其他人,总有人能看到吧,我没撒谎。
“之后再也没见过?”
“再见时他不就躺那了啊!我不就打电话报警了嘛!”
我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想要给袁蒙发条消息,但还没等我输入完成,袁蒙就把我想问的问了出来:“你还记得他白天来时手里拿了什么东西吗?穿的戴的有没有变过?仔细回忆回忆,越详细越好。”
“他......没什么不一样吧。手揣兜里也看不出来,衣服也没变,牛仔裤、帆布鞋......都跟白天一样——”
王宝瑞一句话还没说完,我就听设备里传来“啪”的一声——袁蒙打断了他:“王宝瑞,你老实交代,你和被害人到底什么关系?还说不认识?你们店里的柜台足足有1米3高,你说你见他那一面的时候,他就站在柜台外面,所以,你是怎么看到他手插兜,还能看到他穿的是什么鞋?”
“言多必失”这话果然不假,对谁来说都适用。王宝瑞大概是因为说谎被戳破,索性放弃了挣扎,老实交代了自己确实认识被害人:被害的乔高飞,在很久之前算是他的邻居,不过不是隔壁,而是同一条街。多年前,他们都住在斜帽胡同,乔高飞家在东口,王宝瑞住西口。不过,他们并不是什么童年玩伴,因为王宝瑞比乔高飞大了快10岁,乔高飞上小学时,王宝瑞都已经从中专辍学开始“混”了,所以交集并不多。等到后来王宝瑞家拆迁搬走时,乔高飞才不到13岁。
两个人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面,今天也不知道乔高飞怎么会突然找到了永兴花园饭店,王宝瑞也是听他报了名字,才想起来这号人。他这几年凭开饭店也赚了不少,而找上门的穷亲戚、旧朋友也不少,所以,他便轻车熟路地在店里就把乔高飞打发走了。等到午餐时段结束、服务员们该备菜的备菜、该休息的休息时,他才在饭店后门——也就是离自己住的副建筑比较近的门——那里又跟乔高飞见了一面。果不其然,见面后,乔高飞就说要借钱,王宝瑞打发这种人也有经验,两个人就对着卖穷哭惨呗,没十分钟,乔高飞就走了。
“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真没有了。”王宝瑞很努力地为自己辩解,甚至让人忘了他根本都还不是嫌疑人——虽然没有监控,但在案发时段,还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有可能出现在案发现场。袁蒙跟问询室里的两个年轻警察告了别后,时隔几个小时终于给我发来了第一条消息:
“关于今天的事,王宝瑞应该没说谎,从他身上应该暂时得不到什么有效信息了。我准备从被害者乔高飞的其他社会关系入手,问一下乔高飞的近况,说不定他们也认识王宝瑞呢。”
这消息算什么?通知我他的决定?找我报备他的行程?我耸了耸肩,然后回复:“暂无其他意见。”
半小时后,第二条消息发来:“我已到达乔高飞现在的隔壁邻居家,也就你所提供的屋主信息叫巫鸿的那家。现在设备收声正常吗?”
“正常。常驻居住信息上显示,目前,巫鸿应该是独居状态。”也不知道袁蒙是不是反省出什么来了,半天之内对麦克的态度大变。不过这也算好事,我工作倒是方便了。
“找谁?”巫鸿家门后传来的,是一个柔和的女声。
报身份(对待一般群众,十九局的人还是自称警察更方便些,而且,他们也确实获批了一批警号)、进门、寒暄......袁蒙扮演警察像模像样。但既然他能进得了门,也就说明这一片的派出所便民服务做得不到位:要是真的警察,哪会单独一人来呢?不过若是她知道了这一点,那袁蒙也就会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另外一套说辞了。
女声自称段晓晨,是巫鸿的女朋友,目前两个人正是同居阶段。那么,屋里另外一个男声应该就是巫鸿了。
“什么?乔高飞出事了?!”巫鸿听起来非常震惊,嗓音中有着紧张带来的尖锐感,“这么多年没见他,这次搬回来才几个月......他人怎么就没了呢?”
听袁蒙简单介绍了一下案情之后,巫鸿用一点时间平复了心情,然后才缓缓开始回答袁蒙的问题:“认识,我当然认识他。我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我比他大两岁,他喊我‘小巫哥哥’。”
“我上初中的时候,家里条件好了一些,而爸妈也想给我个好些的学习环境,所以我们就搬家了。那阵子,大家都说斜帽胡同有可能要拆迁,所以我们家当然也就没把房子卖掉。中学读完之后,我直接去美国念了本科和研究生,这期间跟小乔虽然偶尔有联系,但一直都没再见过面。”
“去年读完研究生回国,我就住回这原来的房子了。一是有了女朋友不大想住家里了,二是这阵子,斜帽胡同又传闻说要拆迁,于是我和爸妈商量了一下,总要有个人过来听听消息。回来之后才见到的小乔。小乔啊......他,感觉和小时候性格差别大了,看起来总是有心事,也不太爱讲话。唉,我实在是心里难受,警官先生,要不您问我吧。”
“小乔死了?是隔壁那个吗?”段晓晨的声音又出现了,带着一点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收拾练瑜伽的用具,不好意思,也没招待您。”
巫鸿没什么回应,袁蒙也像是也没多考虑巫鸿的心情,很直接地问他:“乔高飞看起来有心事吗?你跟他聊过吗?”
“没有,我们毕竟多年没见,是疏远了一些。”
“那,王宝瑞这个人,你认识吗?”
“王宝瑞?西胡同那个‘王猴儿’吗?嗯,我知道这人。他怎么了?他跟小乔出的事有关系吗?嗯,王猴儿那会在胡同里名声不太好,我爸妈不让我跟他玩。不过那个时候,他好像有时候会找小乔,他们......我也不知道。”
收声设备里传来手指轻轻叩击桌子的声音——这是袁蒙询问别人时的习惯之一,在对方有话不想直说时,制造一点敲击声,提醒对方直面尴尬的气氛,对一部分有顾虑的人来说是有用的,但明显巫鸿不是这类人。
巫鸿不再讲话,段晓晨倒是话越来越多,啰啰嗦嗦地说着乔高飞看起来不太开朗、工作家境也都比自己的男朋友差得远;又让巫鸿振作一些,不要影响到过一阵子的公务员考试政审;随后又开始关心案子的进程,问凶手有眉目没有、乔高飞具体是怎么死的......正当我想今天大概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时,袁蒙就告辞离开了巫鸿家,并在告别时特地对他说:“之后说不定还需要您配合调查,您如果想起最近有什么异常情况也请联系我,哪怕是您觉得不重要的。因为,有没有帮忙我们作为专业人士会有自己的判断。”
呵,还吹呢!最近可是有不少翻车的“专业人士”。我的腹诽还没结束,就听到“嘭”的关车门声,随即就收到了袁蒙的消息:“巫鸿有不愿意讲的事情。”
“不单如此,他对乔高飞的死,有着明显的回避倾向:你和他的女朋友段晓晨都使用了‘被害’、‘死’这类字眼,但巫鸿对于这类词是全程回避了。不仅如此,他对乔高飞的死状、死因等也毫不关心,空有震惊和悲伤,实际给不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你觉得他是不愿意给,还是不敢给?”
袁蒙意指巫鸿可能受到了某些人威胁,甚至有暗示是王宝瑞的意思,但我并不这么想:“以‘王宝瑞是凶手’作基础推论的话,那么他应该做了以下几件事:
1.提前威胁巫鸿不许透露自己和乔高飞的矛盾——他昨天报了案后,身边就一直有警察,如果要威胁只能是提前;
2.想办法制造了不在场证明,让乔高飞死在自己家;
3.不好好准备证词,在被警察询问时也会有前后的态度转变——如果他真有预案,才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你问出来。
硬说这几点之间没冲突也可以,但如果我是王宝瑞,完全就没必要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如果不在场证明够硬气,那威胁根本就没必要,何况巫鸿的隐瞒也不一定是受了威胁。”
“还有可能是因为什么?他的隐瞒和回避,总要有些理由吧。”
“比较普遍的情况还有......乔高飞是巫鸿动手杀的。出于后悔和愧疚,他不想把‘死’字和乔高飞联系在一起;因为不想被捕,所以隐瞒。”
“你为什么不早说?刚才我在他家时你要是这么说,我不就直接确认他的不在场证明了?”
“您是我的服务对象,不是我的工作搭档。您那时没提服务需求,我以为您有别的打算。”我又在袁蒙看不到的地方耸了耸肩。本来么,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对待受害者的朋友没必要草木皆兵。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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