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倦鸟归巢。见天色越来越暗,周自力开始焦急起来。忍不住责怪自己怎么就这么大意错过了宿头。
眼下是前不巴村后不着店,若是往常,大不了就在野外露宿一晚。
但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传说中的鬼节。据老人们讲,入夜后到处都是阿飘在游荡,这谁还敢睡在荒郊野外啊!
心里是越想越怕,走起路来也踉踉跄跄,瞻前顾后,双脚都忍不住在打颤。所幸就在这时,他看见前面不远处陆陆续续亮起了灯火。
有灯火就有人家,周自力不由松了口气,连忙加快了脚步。在天黑之前,他终于走进了一个陌生的村庄。
只是让他无比失望的是,接连问了几户人家都不肯让他借宿。但这没办法,毕竟人家和他非亲非故,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难道还能强迫别人不成?
没奈何,周自力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敲门!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最后终于有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愿意收留他住一晚。
不仅如此,那老太太还炒了俩菜招呼他吃了顿饱饭。为表谢意,周自力连忙拿出一块银子塞到热心的老两口手中,反而乐得两个老人家连连道谢。
饭后老太太去厨房收拾碗筷,剩下两人坐在桌边拉起了家常。老头儿就问他这是要去哪里,怎么天都黑了会来他们村?
一来是因为回到家乡高兴,二来是觉得和老人家投缘。所以周自立毫不隐瞒地把自己的情况和老头儿说了一遍。
周自立告诉老头儿,他也是九河县的人,以前在家种地为生,挣不到几个钱,日子过得非常窘迫,妻子袁氏就劝他出去闯一闯。
对于妻子的提议,周自立起初有些犹豫不决。后来之所以下定决心是因为有个算命先生给他算了一卦,说他只要出门就能发大财。
可就算愿意出门去闯,周自立依旧面临着一个严峻的问题——他根本就没有做生意的本钱!
这时妻子袁氏又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去找对门的王秀才借。
听了妻子这话,周自立简直是哭笑不得!暗想自己和那王秀才虽是多年的邻居,但顶多就是点头之交,根本还没到可以借钱的地步。
可架不住妻子软磨硬泡,他最后还是厚着脸皮去了王家。可出乎周自立意料之外的是,那王秀才还挺仗义,二话不说就借给他五十两银子。
就这样,他离开家去了外地做生意,到如今已经三年有余!
好在那算命先生说得还挺准,当初带去的本钱在他手里翻了好几番,今儿个回家也算是衣锦还乡。
只是平日节俭惯了,周自力没有雇随从。白天进入九河县境内后只顾埋头赶路,眼看离家越来越近,一高兴就错过了宿头。
好在天快黑时就看到了这个村子亮起了灯火,所以就赶紧奔这儿来了。
讲到这里,周自立又一个劲儿地向老头儿表示感谢。
因为先前收了他的银子,老头儿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又连连摆手说小事一桩,让周自力不要记在心上。
这时老太太也忙活完,走过来听他们闲聊!看到自己的老伴,老头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高兴地对周自力说道:“今晚我们村有戏班来唱戏,可热闹了!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这周自强其实挺爱看戏的,老头儿的提议自然正中下怀,于是三人就提着灯笼兴冲冲地出了门。
一路上,老两口还热情地给他介绍说晚上这出戏叫《罗青天断案》,演的是本县知县罗大人断案的故事。
这出戏一年多前就开始在县里各处巡演,他们都看了不知道几遍了。
不过先前都是在别的地方看的,戏班来他们村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所以怎么也得去捧个场。
况且这出戏也挺有意思!
戏里说罗知县有次下乡体察民情,半路突然遇到一股旋风围着他直打转,最后还将他头上的乌纱帽卷飞吹到了一口井边。
事出反常必有妖,罗知县觉得诧异,于是就让随行的差役到井里打捞。没曾想竟从井里打捞上来一具被水泡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出了命案,罗知县立马着手展开调查。
很快,衙门就查到死者的妻子和别人有私情,为了方便苟且竟伙同奸夫将死者残忍杀害丢在井里,对外则谎称死者只是外出经商……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搭建戏台的地方。只见现场聚集了不少村民,男女老少都有,密密麻麻一大片,全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不时大声叫着好。
已经开唱了!
不过应该刚开始没多久,才演到罗知县的乌纱帽被风卷走吹到井边。
可继续往下看周自力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戏里打捞出的那具尸体,也就命案里的受害者竟然和他同名同姓。
当然了,一个县里名字相同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就在周自力也以为只是单纯的巧合时,随着戏里剧情的发展,受害者妻子和奸夫的身份也被揭开。
好巧不巧,女的就叫袁氏,男的就叫王秀才!而更加匪夷所思的是,案发地竟然就是青石村,而周自力正是这个村子的人。
此时,戏已经接近高潮,那对奸夫淫妇在罗知县的审问下,如实招认了罪行,被判了个秋后问斩……
天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自力看到这里已经懵了,还以为是在做梦呢!可暗中伸手掐了自己一把,立马就被疼得呲牙咧嘴。
这不是梦啊!这是真的!
这出戏里演的分明就是自家的事,但自己并没有被人害死啊!
继续往下看,这会儿奸夫淫妇已经被押上刑场。随着三声追魂炮响,人犯被处斩,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
来的时候就听老头儿说过,戏里的故事是罗知县真实的办案经历。若果真如此,这不就意味着自己的媳妇儿已经被斩了吗?
想到这里周自力只觉遍体生寒,再也忍不住大声喊道:“不对,你们演得不对!我媳妇儿没有和别人通奸,更没有害我性命……”
可是,他的声音刚出口就被淹没在了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中,根本没人注意到他。
一时间,周自力只觉得无名火起!
当下便不管不顾分开人群冲到台前,纵身跳上去转头对着看戏的人大喊道:“这戏演得不对啊!我就是青石村的周自力,我媳妇儿就是袁氏!大伙儿看看,我根本没死,为什么斩我媳妇儿?”
他这一闹,台上台下全都傻眼了!
台上演戏的纳闷,这是从哪儿冒出个搅局的来?
台下看戏的也纳闷,这戏都看了好多次了,根本没有这出啊?难道因为今天是中元节加了场鬼戏,来个死人复活烘托气氛?
就在大伙儿惊疑不定时,也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不好了,这是死人诈尸——闹鬼了呀!”
一听闹鬼俩字,有胆小的转身就往家里逃。恐惧情绪是能传染的呀!台下顿时炸开了锅。许多人不明就里,见别人跑他也跟着跑。
呼啦啦没多一会儿功夫,看戏的村民全跑了,一个也没剩下。
看戏的人没了,这可把台上唱戏的气得不轻。众人气势汹汹地将周自力团团围住怒目而视。
一见这个阵仗,周自力立马怂了,赶忙辩解道:“各位有话好好说,我不是成心要拆你们的台……”
可没等他把话说完,随着班主一声令下,众人不由分说对着他就是拳打脚踢。
十几个打他一个呀!周自力毫无招架之力,只得抱头蜷缩在地上。
也不知这帮人是天生火气大,还是难得遇到这种合理揍人的机会。反正下起手来个个都是争先恐后,毫不顾忌,怎么狠就怎么来。
可怜周自力在混乱中,脑袋挨了狠狠的一脚,随后便晕死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刚睁眼就看见一群目露凶光的大汉正死死地盯着他。仔细一瞅,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呀!
正紧张呢,头上立即就传来一阵剧痛,然后是背上、腿上、肚子上……总之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
不过,疼痛也让他慢慢回忆起自己大闹戏台被围殴,头上挨了一脚,然后就晕了。
可这是哪儿呢?
周自力正想得出神,这时围着他看的这群人当中有一个开口问道:“哎!小子,你是怎么进来的?”
“什么怎么进来的?”周自力捂着疼痛不已的脑袋怯生生地问道:“大哥,这是哪儿呀?”
“嘿,这小子还装蒜呢!”说话这人满脸戏谑道:“还这是哪儿!你说这还能是哪儿呢?这是九河县衙门的大牢!”
“啊!我怎么进大牢了?”
看着周自力不可置信的神情,周围的人顿时哄堂大笑。心说这小子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演得挺像那么回事儿呢!
等大伙笑够了,有人又继续问道:“行了,行了!你也别装了!说说吧!犯什么罪进来的?”
周自力是满肚子憋屈啊!当下只得如实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只记得自己被人打了一顿,然后就晕了过去,等醒过来后就在这里了!”
“嘿!第一次听说挨揍也犯法,这小子也真够倒霉的!”
话音刚落,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而就在这时,有狱卒抬着一盆饭走过来喊道:“开饭了!”
众人赶忙丢下周自力,转头去哄抢吃的,眨眼间就只剩下个空盆!
被关在大牢里是极其枯燥无聊的,所以里面的人特别喜欢问东问西。这不就有好事之徒凑过去向狱卒打探周自力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狱卒撇撇嘴道:“这小子吃饱了撑的,中元节跑到戏台上装鬼搅局!他也不看看上面唱的什么戏,那可是献给咱们罗知县罗青天的戏呀!”
一听这话,周自力连忙爬过去哀告道:“狱卒大哥你听我说,这事儿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装鬼搅闹戏台,我只是想告诉他们这戏演错了呀!戏里的周自力就是我,可我并没有被人杀害,你看我现在不就在你面前吗?”
“嘿!大家伙瞅瞅,又来了!八成是这儿有问题!”狱卒说完用手指了指脑袋,然后摇摇头准备走了!
“狱卒大哥,我冤枉啊!”
“这里面的人谁不说自己是冤枉的?丑话先说在前头,你别在这里乱喊乱叫的,要是不听,保不齐我也会赏你一顿拳脚,让你再晕上几天!”
撂下这句话后狱卒就走了!
从这天起,周自力就莫名其妙地坐上了牢。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就算真犯了事起码也要先审理再定罪啊!如今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心中满是疑惑,见到狱卒就追着问道:“知县老爷什么时候审我的案子啊?我这牢到底要坐到什么时候啊……”
对于他的这些问题,狱卒一概回答不知!然后还不忘威胁他,叫他最好不要吵闹,若是不听话就揍他!
没办法,周自力只得继续糊里糊涂地坐牢,可这到底要坐到那一天才算是个头啊?
就在他无计可施,苦闷不已的时候,事情终于迎来了转机!
这天,狱卒将他单独提了出去,说是有人来看他!起初周自力满以为是家里的媳妇儿听说自己惹出事赶来看他!走出去一瞧来的却是个老人家。
谁呢?就是看戏那晚他借宿那家的老头儿!也不知为何,狱卒对老人家还挺客气,将他们带到一个单间后退了出去,说是方便他们说话!
剩下两人,老头儿连忙把拎在手里的食盒打开,从里面一样样的往外拿东西。
周自力定睛一看,见有鸡有鸭有鱼有肉还有酒,口水便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老头儿递给他一双筷子道:“这里面吃不好吧?我给你带了点吃的,你先解解馋,然后咱们再说话!”
“老人家,我与你萍水相逢,你怎么会来看我,还给我带了这么多好吃的?哎,先不不管这个,反正你的恩情我记住了!不瞒你说啊!自从进了这里就没吃过一顿饱饭,我就先不跟你客气了!”
周自力说完,甩开腮帮子开始大快朵颐!边吃边含糊问道:“老人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慢慢吃,千万别噎着了!”老头儿先是提醒了一句,之后才和他讲起了那晚之后发生的事情。
据老头儿讲,那天晚上周自力跳上戏台后,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闹鬼了!之后台下就乱成一团,老两口也身不由己地被逃窜的人群带着跑回了家里。
等平静下来后老头儿细细一想,寻思啊家里留宿的这个后生能说会笑,彬彬有礼的,怎么看也不像鬼呀!
至于他为何会大闹戏台,当时老头儿自然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认为当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思来想去,老头儿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就壮着胆子折回去找他。
刚到地方就看到那帮唱戏的叫嚷着要把已经晕死过去的周自力送去县衙,请知县大人发落!
一看群情激愤,又闹到了官府,老头儿也没辙,只得悄无声息返回家里,打算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后来他经过多方打听,方才得知周自力搅闹戏台并不是什么大罪,顶多挨顿打也就算完事了!
之所以被关进牢房,这是因为他竟然自称是青石村的周自力!
你想啊,戏里演的这个命案可是罗知县一年多前办理的真实案件。他这一冒出来就说自己根本没死!
作为原本已经死去多时的命案受害者,如今还活得好好的,这岂不是打人家罗知县罗青天的脸,说他办了冤假错案!
老头儿说到这里,周自力瞪大眼睛委屈地说:“可我就是那个周自力啊!我媳妇儿就是袁氏,我对门确实住了个王秀才,而且我就是青石村的人……”
“哎哟喂,你别嚷嚷!”老头儿赶紧打断他道:“眼下你是谁并不重要,当然我是相信你的,但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先从这里出去,难道你想被关到死不成?”
“我……”
一听这话周自力也泄气了,只得喃喃道:“我自从被关进来,别说知县大人提审,就连过问一声的人都没有,想从这里出去谈何容易!”
老头儿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这段时间我可没闲着,一直在为你这事儿忙活。我都跟官府说了,说你是我的远房侄子,根本不是什么青石村的周自力。中元节那晚你是喝醉听错了才跑到戏台上去胡闹的!”
“可我就是周自力啊!”
“你这人脑袋是被驴踢坏了啊!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为救你出去我可是上下打点累得够呛,你不要让我白费苦心!上头的意思是让你写个悔过书认错,就按我说的那样写,你可以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反正就是不能是周自力!”
听他说完周自力不由苦笑道:“没想到我离家三年,如今竟连自己是谁都不能自个儿说了算啦!罢了!民不与官斗,这悔过书要怎么写,我照做还不成吗?”
“这不就对了嘛,笔墨纸砚我都带来了!赶紧写完从这里出去,回家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下周自力就照着老头儿说的写了悔过书,末尾落款时又不知该如何下笔,抬起头来问老头儿道:“不叫周自力,那我该叫什么?”
老头儿心说就不能自己胡诌一个呀!这也要问我。虽然挺无语,但还是想了想道:“你……你就写你叫张老三!”
“好吧,我叫张老三!”周自力写好落款,接着又按上自己的手印。
将悔过书接过来小心收好,老头儿临走前又反复叮嘱道:“这两天耐心等消息,千万别再说你是周自力!我寻思有了这个悔过书,再去打点打点,应该要不了多久便能把你从这县衙大牢弄出去!”
周自力自然是感激涕零,左一句多谢,右一句费心谢过不停!
老头儿却摆摆手道:“打住,你先别谢我!有件事还没跟你说,这段时间打点花去的银子,全是在你留在我家里的包裹里拿的,不然我就是想救你也是有心无力,我一糟老头子那有钱?”
周自力听了先是一愣,随后又释然了!这老头儿虽然没问他就翻包裹拿银子,但人家这也是出于无奈啊!自己被关在牢里,他就算想问也问不着!
再说了,像他这样热心肠的好人可不多。如果他成心想坑自己的银子,在得知自己把牢底坐穿也出不去后只要来个置之不理,那些银子就会不费吹灰之力成了他的,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所以听老头儿说了这事后,周自力并没有心疼银子,依旧对他千恩万谢,心里还想着出去后得好好谢谢人家!
此后又过了两天,周自力果然被释放了。呼吸着外面清新的空气,周自力第一次感觉自由是那么珍贵!
只是还没来得及有更多感概,一抬头就看到那老头儿正背着大包小包在路边向他招手呢!
三步并成两步跑过去,周自力纳头便拜谢道:“全仗老人家相帮我才能从这大牢出来,您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也不敢忘!”
老头儿连忙将他拉起来道:“行了,你这不是折杀老头子吗!包裹我帮你带来了,这段时间总共花去二百二十一两银子,剩余的都在这里,赶紧回家看看吧!”
周自力也挺着急,接过包裹取出一锭银子硬塞到老头儿手里,挥手和他告别,然后急急忙忙地往青石村赶去!
傍晚时分,他终于走进了村子。
只是有些异样的是,他见到很多熟人便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可大伙儿看到他竟然像见到鬼似的转头就跑!
周自力不由在心里嘀咕起来,戏里说自己已经死了,还被井水泡得面目全非,大家肯定是以为我诈尸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浑身一激灵,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媳妇儿岂不是已经被斩了?
当下周自力再也顾不得别人是把他当人还是当鬼,迈开步子朝家里急忙赶去。
等到了门口又是大吃一惊,只见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旁边的墙上还贴着一张告示,看起来有些日子了。
也许是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的缘故,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能认出来的也就只有“告示”两个大字而已!
正当周自力站在自家门口愣神之际,身后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周自力,是你吗?我终于等到你了!”
回过头一看,原来是对门王秀才他爹王大伯在喊他。
周自力连忙客气地应道:“王大伯呀!你没看错,是我!”
“哎哟,你总算回来啦!我儿子可被你害苦了!”
“啊!你这话从何说起呀?先前我听戏文里唱的,可是你儿子把我给害了呀!”
“哎,这个……说来话长!总之你现在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可我儿子却在一年多前就被官府给处死了啊!”
“王大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三年我都在外地做生意,今儿个才回来!家里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和我详细说说?”
“能,能!我日盼夜盼就是等你回来跟你说这事儿呢!我儿子能不能翻案就指望你啦!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家吧!”
王大伯说完就不由分说地拽着周自力朝他家走去。两家本就门对门,只隔着一条街,转眼就到了。
进屋刚落座,王大伯就迫不及待地讲起了事情的原委!
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来早在周自力还在家时,他妻子袁氏就已经和王秀才暗地里有了私情。
为了方便行事,袁氏这边就极力撺掇丈夫出门做生意。而王秀才则买通了一个算命先生,让他故意跟周自力说只要出门就能发财。
当然了,包括后来袁氏让他找王秀才借钱,而王秀才也大方的借给了他,这些也都是俩人暗地里商量好的。
事情也正如他们所愿,在袁氏的极力怂恿和王秀才的大力支持下,不明就里的周自力背上行囊离开了青石村。
自从他外出以后,袁氏和王秀才如鱼得水,开始毫无顾忌地私会。到后来竟然到了明目张胆并不避讳众人的地步!
时间一长,俩人通奸有染的事儿便传得人尽皆知。
只是可怜千里之外的周自力还被蒙在鼓里,而他家里既无父母,又无兄弟,没人替他作主。
所以尽管风言风语满天飞,却也没人愿管这档子闲事,更没人去找袁氏和王秀才的麻烦!
不过在茶余饭后,人们闲谈起来也有些忿忿不平。
当中就有人说了:“人家周自力只是出门做生意,早晚是要回来的!等他一回来,我看这对奸夫淫妇有什么好下场!”
另一位接过话茬却说:“未必回得来啊!这外出做生意难保不是掩人耳目的说辞,说不定这会儿周自力早被俩人给害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谣言四起,传得是沸沸扬扬!
也是事有凑巧,周自力被害的传言开始后没多久,官府就在村东头的废井里发现了一具男尸。
关于发现死尸的过程,传得那叫一个邪乎!什么知县下乡路遇旋风打转并将乌纱帽吹到井边,一看事出反常,知县寻思肯定是冤魂告状,然后便吩咐差役下井打捞,之后果然发现尸体云云!
且不说这冤魂告状原本就没什么可信度,更何况当时打捞上来的尸体其实已经被井水泡的面目全非,浑身肿胀,根本无法辨认!
但不知围观人群里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咦,这不是周自力吗?之前我怎么说来着!王秀才和袁氏还真把他给谋害了啊!”
见有人认出了死者身份,还提供了重要线索,罗知县就认定死者是周自力,还命差役将袁、王二人带到县衙问话!
这一审问,俩人就痛快承认了通奸有染的事实!
当然,不认也不行,他们这点破事不但村里左邻右舍都知道,就连附近村子乃至十里八乡也都是人尽皆知啊!
至于杀人的指控,二人却拒不招认!
这只认通奸不认杀人,知县只当他们避重就轻妄图逃过死罪,盛怒之下就用上了大刑!
招认是个死,不招当场就得死!
就这样,二人受刑不过屈打成招,被逼认了这杀人之罪。
行刑之前,王大伯去探监。
他儿子王秀才就说自己对不起周自力,活该遭此报应!但杀人之罪确实是冤枉,他希望有朝一日周自力从外地回来,王大伯能够替他申冤翻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王大伯信了儿子的话,自此以后没事就盯着周自力家门口,就盼着他早点回来。
日盼夜盼,一年多就过去了,如今总算等到了活生生的周自力,再没有比他更有力的证据了。
王秀才确实没有说谎,他没杀人,他是冤枉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为了早日替儿子翻案,王大伯不由分说将周自力拉到自己家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儿子干的丑事毫不隐瞒的全抖了出来,也将二人被处死的经过详细讲述了一遍!
得知此事背后的隐情,周自力的心里是五味杂陈,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套用现在的话讲,这叫信息量有点大,一时间难以接受啊!
真的被绿了?出门做生意也是他们怂恿的?妻子也没了……此时的周自力是心乱如麻,也不知该找谁发火,涨红着脸一言不发,呆了半晌,突然站起身来往外就走。
王大伯赶忙将他拉住道:“这是要去哪儿啊?你,你还没给我儿子翻案呢!”
周自力正憋着一股气,当下用力甩开王大伯怒道:“奸夫淫妇死得好啊!我感谢那个什么罗知县还来不及,我还翻什么案?别拦我,你们家的事儿和我没关系!”
王大伯赶忙又劝道:“怎么会没关系呢?你要是不翻案的话,世上就没有周自力这个人,你家的房子不是你的房子,你家的地也不是你的地,你也甭想再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唉,你别走啊!”
对于王大伯的话,周自力是充耳不闻,如今他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家里。
可就算能回到家里,又能回到曾经的生活吗?思绪混乱的周自力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浑浑噩噩地撕掉封条推门而入。
屋里蛛网丛生、灰尘密布,充斥着腐烂发霉的味道!
不过这难不倒周自力,他是个干活儿的好手,他放下包裹就开始打水拖地、抹桌子、擦墙壁……
忙活了好一会儿,家里终于收拾干净了!又累又饿的周自力这才从包裹里拿出顺路买来的熟食坐在桌边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眼泪就流了下来,腹中虽然饥饿难耐,但一想起媳妇儿他就觉得难以下咽!
一开始他还只是无声的流泪,到最后干脆趴在桌子上号啕大哭起来!
在戏台被人围殴,他没有哭!
在大牢被人欺辱,他没有哭!
好不容易逃出大牢,他没有哭!
看到家里破败不堪,他也没有哭!
而如今终于到家了,家里也收拾干净了,他却如洪水决堤般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就是天昏地暗。
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哭到乏力没了劲儿,周自力才觉得浑身发冷。
他爬上床,扯过一条破旧的棉被盖在身上,脑子里想的全是过往和媳妇儿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
曾经夫妻相伴多美满啊!怎么自己才离家三年媳妇儿就没了?都怪罗知县胡乱断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我媳妇儿给杀了!
不行,我得替她申冤!
可转念一想,媳妇儿都和别人通奸了,杀了就杀了呗,还申什么冤翻什么案呐……
这一整晚,周自力就在爱恨纠缠中折腾了大半宿,到了快天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次日,还在睡梦中的周自力被人叫醒,外面有人在喊他:“周大哥!周大哥你在家吗?”
“谁呀?”他坐起身来应了一句,这才发下头晚自己是和衣而卧!
此时外面又开口了:“周大哥,你能出来说话吗?”
听着像是女人的声音,难怪要让出去说话!周自力也懒得洗漱,连忙走到院子里看来人找他有什么事!
看着陌生的年轻女子,周自力有些诧异地问道:“这位大嫂,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大哥,我找你是有事相求!”
“你认识我?”
“不认识,但我一直在等你回来!这事是这样的,你等我从头和你说……”
原来这个女子叫何氏,与她丈夫石磊就住在隔壁村。而她的丈夫是个木匠师傅,平日要外出做活。
有次石磊在一户姓朱的人家做活,那朱老爷有个小妾长得特别的漂亮,也不知那天这小妾抽什么风,在石磊做事的时候就和他说了几句闲话。
其实也不算闲话,都是关于干活的事儿,什么这儿是不是歪了?哪里是不是斜了?诸如此类。见主人家有疑问,这石磊就老老实实的给她解释起来。
原本就是这么件事,殊不知那朱老爷却是个醋坛子,这事正巧被他看在眼里。
当时他虽然没说什么,但等石磊干完活儿后,他不但不给人家结账,还以和小夫人搭话为由让家丁把石磊给打了一顿。
忙活半个多月不但一分钱没拿到还挨了顿打,石磊回家后就把这事忿忿不平地和妻子说了。
何氏安慰了几句,然后还劝他自认倒霉就此作罢!可石磊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有次在街上看到朱老爷落单,于是顺手在路边拾起根棍子给了那老家伙几下!
没曾想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朱老爷派出大量家丁到处找他。这天石磊回到家里慌慌张张地和妻子讲了这事,说要出去躲一躲。
谁知他刚收拾好东西,追他的人已经到了门口。没办法,石磊只得从后门逃了出去!
可他这一去却音讯全无,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后来有天何氏听人说青石村废井里打捞出一具尸体,她担心丈夫的安危,于是也跑去现场打探!
那具尸体虽然被泡得变了样,但是作为妻子,她还是一眼就认出就是她的丈夫石磊!
但是由于她去的迟了些,知县已经走了。何氏只得又往县衙赶,到了地方就跟差役说那具尸体是他丈夫石磊,但差役却说那人叫周自力,不是她丈夫!
为了弄清丈夫是怎么死的,何氏是不停的哀告,求他们再仔细勘验。看门的差役不耐其烦,就说会向知县禀报,让她回去等消息。
何氏回到家后,一等就是好几天,县衙的人却一直没来找她!
于是她再次去县衙,可这次却被告知杀人凶手已经招认,死的就是周自力,这案子已经结了!
尽管她苦苦哀求,却还是被差役无情地赶走!何氏只得哭着回到家里,无计可施!在哪个年代,女流之辈想到衙门告状,难如登天啊!
所以自那以后,何氏也像王秀才他爹王大伯一样,只盼着周自力早日回来!因为只要周自力一回来,所有的问题将不攻自破!
说完事情的原委,何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周大哥,你得帮我去衙门告状啊!我丈夫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他冤啊!”
周自力赶忙将她扶起!如今连他也觉得这案子断得太糊涂,简直是不明不白,颠倒是非,得上告啊!
起初他还觉得自己去替出轨的妻子申冤,实在有些抹不开面子,如今何氏的事正好给了他一个理由!
所以不等这个可怜女子再次开口央求,他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之后还去对门叫来王大伯,三人凑在一起又各自讲述了自己的冤屈和遭遇。
把所有事情联系起来捋了一遍,这下没跑了,三人都是这桩冤案的受害者。
而这桩冤案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自称青天的罗知县!
如此一来,县衙肯定不能去,直接去府衙吧!
于是三人结伴上路了。
然而何氏因为寡居,平日仅靠着做针线活勉强糊口,哪里拿得出路费?
王大伯倒是拿得出路费,但不管怎样,他是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属实可怜。
所以周自力没多想,干脆将这次告状的费用全担在了自己一人身上。
反正之前外出赚钱就是为了让妻子过好一点,如今妻子都没了,银子也就不再重要。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
非止一日,他们终于来到府衙。
而知府在听了他们的陈述后也大为震惊,立即对此案展开了调查。
随后的日子,三人就一直留在府里,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过堂、接受询问、对质……他们终于等到了尘埃落定的这一天。
而关于此案的调查结果更是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一切还要从罗知县到九河县上任开始说起!事实上,这个妄称青天的罗知县只是个好大喜功、沽名钓誉的糊涂官。
他到九河县上任后,没多久就发现这里民风淳朴,且不说没什么大案命案,就是连偷盗争抢的事都鲜少发生!
本地治安良好,这原本是好事。
可这罗知县却闷闷不乐,在任期间不断几个命案,怎能引起上头的重视啊?
为此他是日盼夜盼,盼着辖区内赶紧出几个大案,最好是命案!为此他还授意手下人四处打探,只要辖区内有什么风吹草动赶紧汇报!
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还真有人来报,说是听到有人在传,青石村有个袁氏和一个姓王的秀才通奸有染,这袁氏的丈夫周自力极有可能已经被二人杀害!
罗知县一听就来了兴致,让人赶紧去详细调查。
但查来查去,通奸有染倒是实情,可关于杀人却一点凭据都没有!
罗知县好不失望,但他笃信自古奸情出人命,非要让手下人朝着命案方向调查!
手下人没办法呀,只得每天在青石村附近转悠。也是事有凑巧,他们后来还当真在一口废井里找到一具男尸。
其实当时那具男尸已经被泡得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认。
至于现场到底有没有人将他认成周自力,后来已经无法考证。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罗知县觉得机会来了!
他让人火速将袁氏和王秀才拿到衙门,关于俩人的奸情,早已被他手下的人调查得一清二楚,自然不容他们抵赖。
至于杀人,不认就打到你认!
其实何氏那天追到衙门说死尸是他丈夫石磊,门口的差役确实向罗知县禀报了此事,他当时也对死者的身份产生了一丝怀疑。
但很快,到第二天时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原因很简单,就在发现尸体的当晚,有个人带着巨额银票去县衙找了他。
那去找他的是谁呢?不是别人,正是前文那个爱吃醋的朱老爷。
见到罗知县,他先是恭恭敬敬送上银票。然后毫不忌讳地讲出了他和石磊的纠纷,并承认石磊是被他打死后丢弃废井的实情!
看来那天从后门逃出去后,石磊还是被他们抓住了!
而罗知县作为一方父母官,得知此事的真相后并没有拨乱反正,反而气定神闲的收下银票。
之后他便按照朱老爷的意思,把死去的石磊当成周自力,还大发官威刑讯逼供,让袁氏和王秀才在屈打成招之下认了这杀人之罪!
如此一来,朱老爷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打死人的事被告发,毕竟尸体都被当成周自力给下葬了!
而罗知县则得了大量银票,还破获了一桩因奸杀人命案!可谓一举两得。
然而更加离谱的还在后面!
因为这个案子并没有引起上头的重视,更没有给他带来嘉奖!心有不甘的罗知县很快又心生一计。
他让人找来县里的戏班,厚颜无耻地授意他们编了一出《罗青天断案》的戏文。
至于里面那段路遇旋风打转吹走乌纱帽,而后发现死者的桥段,全是他自己杜撰的。
不仅如此,他还从库房里拨出一笔银子给戏班,让他们在全县巡演。
见有钱拿,戏班自然卖力!
罗知县这一招自我宣传倒是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很快九河县的百姓都知道来了个罗知县罗青天!
正当他每天美滋滋地享受着愚昧百姓的赞誉时,这天戏班突然送来一个自称周自力的人。
送来就送来呗!也不去管他是真是假,直接丢到大牢关到死就好了!
也是周自力遇到贵人,那个萍水相逢的老头儿对知县的手下人谎称周自力是他远房侄子,并送上一百两银子。
罗知县的手下人贪图银子,便信了老头儿的话将他放了,殊不知他正是此案最关键的证人!
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至此这个案子终于真相大白,这里我就不提罗知县、朱老爷等罪人的下场了。总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等待他们的将是国法的严惩!
而关于告状三人组的结局,我还是向诸位交待一下。
先说王大伯,他拿到了朝廷抚恤银两,但对于垂垂老矣的他,银子又有多大意义呢?
至于周自力,他也拿到了朝廷抚恤银两。而在这段时间与何氏的相处中,两人早已郎有情妾有意,事情完结后就顺理成章成了一家人。
然而二人并没有自此过上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因为周自力对何氏提出,如果没有当初那个老头儿将他从大牢里救出来,死去的三人绝无可能沉冤得雪。所以他决定要把无儿无女的两个老人接到家里奉养。
何氏听后表示大力支持。
没过多久,原本毫无关系的三家人就凑成了一家,从此过上了和和美美的幸福生活!
(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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