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顶着长公主的身份在赵国皇宫苟活了整整八年,当假身份被戳穿的那一刻,唯有死路一条。
“秦家嫡女秦蓁冒充崇阳长公主摄*,蔑视皇威,胆大妄为,罪不容诛,令即刻收押,于月末问斩,但念其尽心辅佐朕之份上,祸不及族!”
皇城告示一出,百姓们顿时炸开了锅。
乌压压的人头围挤在皇榜周围,议论声一度盖过周边商贩的叫卖。有的商贩甚至连东西也不卖了,挤进人群想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什么?崇阳长公主竟是假冒的?!这到底怎么回事?这几年要不是长公主和黎将*坐镇,皇城早就乱了,她怎么可能是假的?会不会是陛下……”
“嘘!话可不能乱说,这皇榜都出来了怎么可能有假?我们倒是小瞧了秦家那位嫡女,这么多年过去竟无人发现长公主是她假冒的。”
“倒也没小瞧,你们难道忘了以前秦家那位大小姐本就和长公主并称“皇城双姝”吗?”
“这双姝称号不单指二人才貌不相上下,更是身形酷似,走在一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胞胎姐妹,加之二人本就关系亲近,秦小姐又面容尽毁,瞒过旁人倒也不是难事。”
“害,之前就听人说这崇阳长公主是假冒的,我还不信,结果这才过几天,告示都下来了。这秦家嫡女也真是胆大包天,也不知背后是不是受了秦家人的指使妄图狸猫换太子。”
“对对对!不是说还有三王余孽潜伏在皇城各处嘛,我估计这秦家指不定就是三王那边的人。”
“啊?那要这么说的话,皇城是不是又要乱了?要不我还是收拾东西先去亲戚家避避风头……”
百姓们议论纷纷,大街上吵吵嚷嚷,只有一位玄衣男子脸色一沉,挤过人群匆匆往皇宫方向跑。
但似乎什么也没改变,只是不知不觉迎来了问斩日。
百姓们老早挤在街道两旁,纷纷垫高了足尖,想看看那位传说中的秦家嫡女长什么样。
据说毁了面容,丑如罗刹,但不妨碍他们凑热闹,尤其还是个敢假冒长公主摄*的胆大女子。
是以囚车一出大理寺,两旁百姓顿时沸腾起来。
有人怕被找麻烦窃窃私语,有人则毫不避讳大声嚷嚷说秦家有阴谋,竟敢冒充长公主摄*。
但也有人维护秦家,说秦家要是有阴谋,秦家老爷身为当朝太傅,当年为何没有捧杀年幼的陛下?
就连秦蓁冒充长公主这些年也没做对不起赵国的任何事,反而与黎将*一起,尽心尽力辅佐陛下。
两派声音搅在一起,一时竟比坊市还嘈杂。
作为他们口中主人公的我却没什么心思去听他们说什么,只安安静静靠坐在囚车木栏上,抬头,看着那湛蓝的天和雪白的云发愣。
当了整整八年的摄*长公主,终于有一天可以做回我自己了,尽管时日短暂,却弥足珍贵。
我抬起右手,稍稍挡住落在脸上的秋日余阳,阖上眼睛,想细细感受一下皇宫外面的气息。
下一刻却被什么东西砸中额角,不待说话,一股腥臭味迅速弥漫开来,脸上似有什么东西滑落,伸手抹来一看,竟是泛*恶心的臭鸡蛋。
“丑八怪哈哈活该!”一道童声突然从人群中传来。
所有人都没料到有这一出,街道顿时寂静无声。
那小孩的父亲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小孩嘴巴,却被小孩一把挣开叫道:“爹爹你捂我干嘛?她本来就是丑八怪啊!而且臭鸡蛋不是你们说要拿来扔她的吗?”
小孩父亲立马白了脸色,他们是说要来扔犯人,但今日是黎将*亲自押送犯人,谁敢放肆?
果不其然,守在一旁的黎儒猛地沉下脸色,让人将小孩押过来,自己却掏出锦帕递给我。
我擦了擦,轻笑一声,“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如今竟连一个小孩子都能随便往我脸上扔臭鸡蛋了。”
黎儒靠过来,用只有我二人能听清的声音道:“阿……秦蓁,你要是后悔了就说一声,我的人在附近,就算他来了我也能带你走。”
我摆了摆手,正了脸色道:“黎将*,今日我是犯人,你别犯糊涂,我自己选的路也不会后悔。”
他眸色一暗,转过身去。
我又道:“那小孩方才触了我霉头,黎将*若还念昔日旧情,就帮我好好教训他一顿吧。”
有了小孩的前车之鉴,后面没人敢朝我扔东西,也不再像方才那般吵吵嚷嚷。也正因如此,前方突然响起的一声“蓁儿”清晰传入耳中。
我下意识心口一颤,没敢抬头,只催促黎儒快些走。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示意禁卫*加快脚程。
但那道声音始终响彻在长街上,声声凄厉,饱含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让人闻之不由泪目。
我闭上眼睛,压下眼眶里那股热意,脑海中全是母亲消瘦憔悴的面容和那声声泣血的“蓁儿”。
八年前都说秦家女儿死在了护国寺山崖,那时候母亲也是这般悲伤吧,好在还有哥哥陪着他们。
“黎将*,家母身子不好,家父患有腿疾不良于行,就有劳黎将*派人将他们护送回去了。”
黎儒沉默,但终是应了声好。
囚车到达刑场时,离午时三刻还有几盏茶的时间。
我被人押到铡刀旁跪着,等着时间一到人头落地。
黎儒却不知为何,没有离开,而是在我身旁站着,这幅架势倒叫监斩官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还在等你回去复命。”我说。
赵旭一直没有现身,想来正坐在承乾殿内等消息。
黎儒面无表情站着,“我也在等你。”
是在等我说后悔吧,不知为何,我竟有些想笑。
没想到最后我都要死了,却只有黎儒一人在等我反悔,而赵旭,连最后一程都不肯来送我。
我笑了笑道:“黎将*,朝堂水深,万望珍重。”
黎儒还要说什么,监斩官已经跑下来劝他离开,而后扔下斩首令牌,示意刽子手动手。
我最后看了眼蔚蓝的天和雪白的云,还有一抹骄阳,任由他们将我的头按住,下铡刀,脑海中竟浮现出赵旭小时候的模样,白白嫩嫩一团……
2
赵旭小时候白白嫩嫩的,跟个瓷娃娃一样,每每去宫里寻阿棠玩,总要想法儿逗一逗他。
这一来二去熟了,也诓得他叫我一声阿蓁姐姐。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真成了他的“姐姐”。
那是在安平十三年,先帝三个兄弟合谋造反,与宫里的舒贵妃里应外合携天子以令诸侯,与此同时,还将护国寺上香祈福的达官贵人们全部抓来皇城,逼迫朝中大臣打开城门。
那天我和阿棠恰巧在护国寺,但我跟着小和尚去后山摘杏躲过一劫,回到护国寺只见满地尸首一片狼藉,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沉闷血腥气。
阿棠穿着宫娥的衣裳躺在禅房一角,身旁有一个宫娥以护着她的姿势倒在地上,把那宫娥翻开,才见阿棠左侧肋骨处有道很深的伤口,鲜血不断浸出将浅绿色衣裳染成一片乌红色。
她还有意识,强撑开眼睛看我,“他们还没走远……”
我简单给她包扎一番,叫小和尚一同扶着往后山走,运气不太好,遇上了几个巡视的人。
虽仗着小和尚熟悉地形甩掉尾巴,阿棠却已到了穷弩之末,哆嗦着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塞给我,“皇城情况不明,我还不能死,但……”
她猛地吐出一口血,我想给她顺气却被一把推开,不等我反应她又猛地冲出去,竟是跳下了云雾缭绕的山崖,“阿蓁,拜托了……”
我与她多年好友,怎会不知她在想什么,她要我顶着她的身份活着,好警醒那些乱臣贼子长公主尚在人世,就算纂位成功也名不正言不顺。
但眼睁睁看着她跳下山崖还是半天回不过神,直到小和尚急急忙忙扯着我的衣袖说后面有人追来才跟着他不要命似的往山下面跑。
山下全是三王的人,皇城出事,黎老将*闻讯赶来最快都要两日。我和小和尚便在山脚下躲了整整两天,直到看到黎老将*的*队出现。
而在那期间我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毁了这张脸。
怎么说呢?应该是痛彻心扉吧。
面容不会无缘无故毁去,只能假装自己是逃亡途中失足摔下山的,但那度又不太好能把握。
轻了不能毁容,重了直接丢掉小命,只能无数次用尖锐的小石子把脸划得面目全非血泪横流,再选一个高点的地方跳下来造成失足摔伤的假象。
阿棠给我的玉牌能证明长公主身份,我又与她身形酷似,毁容后模仿她的神色语态轻而易举,就是声音不像,但压一压也勉强能糊弄过去。
是以黎老将*毫不怀疑我的身份,就连阿棠的准驸马黎儒也只是问了几个问题后便没了下文。
而皇城那边,舒贵妃拉着先帝跳楼而亡,先皇后悬梁自尽,三王占领皇宫拿皇子公主们开刀,唯有被先皇后推进密道逃生的赵旭辛免于难。
黎老将*带着我们“姐弟俩”围困皇城,誓死拱卫皇室正统,不久三王内乱,轻易被镇压。
我顶着阿棠的身份回到皇宫,念在赵旭年幼份上垂帘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三王的人头挂在城楼上示威,还下令严查朝中官员,墙头草一干滥竽充数之人无一不被革职查办。
如此铁腕手段,自有人质疑我这长公主身份。
但有黎老将*和赵旭做担保,无人再敢不敬。
那时候的赵旭许是经历了生死,年仅十岁的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一夜之间就变了性子。
我怕他心结未解,处理*事之余时常陪着他。
他不说话,我也就不说话,生怕哪里露了馅。
直到秦家女儿出殡那日,我正犹豫要不要去,赵旭突然找到我说:“阿姐,我想去送阿蓁姐姐最后一程。”
那一刻我竟恍惚觉得赵旭识破了我的身份,但见他目光澄澈,一片平静,才讷讷应了声好。
长公主与秦蓁本就是闺中密友,秦蓁又是为救长公主而跌落山崖,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我如今顶着阿棠的身份没理由不去送一程。
何况,秦家在山崖底部找到了阿棠的残肢碎衣,虽以秦家女儿身份下葬,赵旭也确实该去。
然皇城中叛*尚未完全拔除,我也不敢面对悲痛欲绝的父母,出于两者考虑,我俩选择乔装打扮,戴着面具混在人群里远远看上一眼。
在那期间,我一直暗中打量赵旭的神色,见他眼里始终没表露一丝伤痛,悬着的心才逐渐放下。
一个十岁的孩子,心机再重,若是知道自己唯一的亲人离世,怎么也不会表现得如此平静。
在那之后,赵旭又变得沉默,整日待在宫殿里发愣。
除了我去看他时会转一下眼珠子,其余时间无论是谁进出大殿,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即便是有杀手混进去要杀他,也无动于衷。
那天我刚好让黎儒带了点小孩子喜欢的甜食来找赵旭,想哄他开心一点,却见一宫娥拿着匕首悄悄靠近他后背,当即大喝一声猛地冲过去。
两人都吓了一跳,刺客反应过来几步上前朝赵旭脖颈狠狠刺下,赵旭则扭过头安安静静看着。
我吓得心一颤,抓住刺客的手用了很大力气,还真就把那刺客扯得踉跄几步,匕首直接落空。
见赵旭还愣着不由叫道:“阿旭你快出去叫人!”
他回过神,迈着小短腿往殿外跑,刺客想追上去却被我乱砸东西拌住,恼羞成怒之下朝我刺来。
我没学过武,但绕着大殿四处躲闪,刺客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我。后来肩上虽挨了一刀那刺客也没落得好,被及时赶来的禁卫*死死摁住。
“把她带下去,别让她死了。”我拧眉吩咐。
然话音刚落,那刺客便眼珠子一瞪,嘴角溢出黑红鲜血,“嘭”地一声直接倒在地上。
禁卫*将刺客带走,宫娥们手忙脚乱收拾满地狼藉,大殿内只有我和赵旭两个闲人。
他看着地上那几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和一盒散开的杏仁酥,愣愣站着,眼珠子眨也不眨一下。
我心有余悸将他全身上下仔细查看一番,确认没受伤后蹲下身子一把抱住他,在他耳边轻颤着声音宽慰,“阿旭别怕,阿姐还在呢。”
刚刚他那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太像心如死灰。
他动了动眼珠子,闷声道:“阿姐,你受伤了。”
我却不知,他已经识破了我的假身份。
3
肩上那一刀只是看着流血厉害,不是什么致命伤,却把黎儒给惊了来。直到太医替我包扎好伤口说了点注意事项,他才沉着脸告辞离开。
赵旭站在旁边,从头到尾,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我朝他招手,他犹豫片刻朝我走来,看着他满脸愧疚的样子不由软了心问:“刚刚可吓着你了?”
他摇头,我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他姐姐,伸手揉了揉他脑袋语重心长道:“你是赵国君王,无论如何都得想法子振作起来,谁都可以活在不能改变过去的沉痛中唯独你不能,懂吗?”
他轻轻点头,我当他是听懂了我的话,把秦太傅召进宫中,教导赵旭为人处世治国驭民之道。
因为“秦蓁之死”,不过半月不见,秦太傅竟瘦了一大圈,脸上颧骨明显,精气神也不好。
就连向来刻板严厉的爹都因为我的死变成了这样,娘亲那样心肠软的人又该如何悲不自胜呢?
我不敢看秦太傅的眼睛,也不敢说太多的话,只重重拜了一礼哑着声音哀道:“阿蓁的死本宫难辞其咎,只望太傅和夫人能节哀顺变。”
他亦是摇摇一拜,掩住眸中伤痛之色,“小女之死不怪殿下,老臣也定不付殿下重托。”
说完他便摇晃着身子退下,我却忍不住红了眼眶,转过身缓了许久才不至于当场哭出来。
秦太傅每天都进宫教导赵旭,我下意识处理完*务就去旁听,明面上是监督赵旭的课业实则却是为了多见父亲一面,这点心思无人知晓。
许是心事重重,半月长梦阴暗,叫人发现了异样。
从阿棠跳下山崖那刻起我的噩梦就没停过,但我深怕露出破绽,睡觉时总会屏退左右宫娥,却不知怎的还是叫人发现传到了赵旭耳朵里。
当晚他就抱着小枕头光着脚闯进我的寝殿,也不等我有什么反应直接爬上我的床,缩在一角睁大了眼睛道:“阿姐,我不敢一个人睡。”
那时的我真当他是在害怕,又不敢让宫娥们看着他睡,怕是杀手,只能每晚相拥在一起。
我想着噩梦而已,惊醒后小心一点应当不会吵醒他,就算醒了,半大的孩子哄哄就过去了。
却没想到,一次噩梦让我无处遁形。
我梦到母亲因我哭瞎了双眼,终日躺在床上,郁结于心,药石无医,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父亲大病一场跟着离开,只有哥哥一个人还活着,却也在一次抓捕三王余孽行动中遇害。
我像只溺水的旱鸭子,胡乱扑腾,拼命挣扎许久也没能上岸,最后是一双温热的手将我从那让人呼吸不过来的桎梏中一把拉扯回现实。
昏暗的寝殿内,我睁大了眼睛看着虚空,也不知缓了多久才将梦里那股绝望感彻底摆脱。
这时听到赵旭那稍显稚嫩的声音响起,“阿姐是想家了吗?”
想家?我们现在就在皇宫里,他为何那样问?我收回心神,摸了一把湿透了的面纱,紧紧贴在脸上很是不适,却没有将它取下来。
刚想说话,又听赵旭呢喃道:“不对,是阿蓁姐姐。”
我顿时僵住了身子,声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阿旭在嘀咕什么?你是想阿蓁姐姐了吗?”
他抬头看我,看不清脸上是何神情,只闻声音十分笃定,“你就是阿蓁姐姐,阿姐从不会给我甜食吃,因为她知道我吃了甜食会长疹子。”
我一时哑了声,这等皇族秘辛我确实不知。
以前进宫找阿棠玩,拿饴糖哄他也没见他不收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想着黑暗里他看不清我脸上的伤疤,一手扯下面纱问:“就因为甜食吗?”
送甜食之前,他也是那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
他想了想道:“阿姐右手手肘处有颗黑痣,你没有。”
我哭笑不得,没想到破绽这么多。
难怪秦家女儿出殡那日赵旭跑来找我,说要去送秦蓁最后一程,想来那时就怀疑棺中人是他胞姐赵棠了。
我把被子理齐整,拉着他一起躺下,他还是个小孩子,便没什么男女之防,“睡吧,我不会害你。”
他依言躺下,问:“阿蓁……阿姐方才梦到了什么?”
他改口倒是快,我却没心思调侃,想起梦里秦府那人走茶凉的惨淡景象,眼眶不禁又有了热意。
只能一个劲儿在心里安慰自己那只是个梦,爹娘和兄长都还好好活着,身旁这个小孩真正经历过家破人亡都没哭,我有什么资格哭?
他见我不答话,也不追问,只将一只手放在我肩上轻轻拍着。我明明大了他整整六岁,此刻在他面前却好似我才是那个失去了一切的小孩。
那一晚,我们心里都揣着事,谁也没睡着,直到宫娥们进来点灯,我俩才装成一副刚醒的样子。
穿戴好衣裳后,我牵着赵旭去上早朝,对于昨晚的事谁也没再开过口。他依旧下了朝要完成太傅布置的课业,我依旧处理完了*事去旁听。
只是如今多了几分明目张胆,会暗中打量父亲的神色,也会不动声色询问母亲他们的近况。
便是如此,度过了三王之乱后的第一个年头。
虽如履薄冰,时刻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好在有黎家相助,很快便肃清皇城中的三王余孽。
不知不觉,迎来了千祭日。
三王之乱死了很多人,皇城百姓自发于这日带上纸钱去亲人坟前悼念,我与赵旭也在黎儒护送下前往皇陵,中途还去了秦蓁墓前一趟。
远远便看见母亲抱着墓碑哭个不停,父亲和大哥在一旁默默烧纸钱,不忍别开了眼,赵旭却牵着我的手轻轻道:“阿姐,我们回去吧。”
我应了声好,转身离开。
回到马车上,赵旭突然直愣愣看着我问:“我阿姐她……当年是怎么掉下山崖的?”
我捂住脸,贴着面纱有点呼吸不畅,又松开手低落道:“那天我去后山摘杏,回来时你阿姐已经……我和一个小和尚带着她往后山跑,可她怕连累我们,把玉牌塞给我后就跳了山崖。”
赵旭垂下眸子,“那个小和尚还活着吗?”
“活着,你若想见他,我改日让人把它带来皇宫。”
我同阿棠一起去的护国寺,却只我一人活着回来,他心里定有几分怀疑,还不若让他查个清楚。
4
不知不觉,又过去好几个年头。
赵旭到了该纳妃的年龄,朝中大臣不断上折子催促,更有不少人将自家女儿画像送来承乾殿让我过目。
也有不少折子是劝我还*的,说我本就和黎儒有婚约在身,如今赵旭可独当一面,我这个长公主也该退居幕后,却都被我不动声色按下。
就连赵旭委婉表达说他已经长大,我也没有还*。
黎儒说近来南方动静不少,许是三王余孽蠢蠢欲动,而皇城这边也不太对劲儿,频繁出人命。
这种情况下,我若还*无疑是把赵旭推出来挡刀。
赵旭来找我时我正在看那些女子画像,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只见他轻拧着眉头十分不耐。
“又是谁送来的?”
这些年他见过官场上的宦海沉浮,见过和善面孔下隐藏的阴谋诡计,早已学会八面玲珑应对自如。
在外人面前他始终会装出旁人想要的各种模样,毫无破绽,只有在我面前才会表露出这种小情绪。
“如今赵国皇室只你一人,血脉凋零,他们着急不无道理,正好你来了,看看哪家姑娘顺眼。”我将刚刚看好的几副画像递给他温声哄道。
闻言,他眉头拧得更紧了,却还是接过我手中的画像。
我本想空出手批阅折子,余光瞟见画像中有位姓穆的女子,不由顿住。拿起来细看,是礼部尚书穆大人府上的病弱千金,近些年常在人前露面。
画中人着了一身浅杏色嵌花襦裙,站在梧桐树下抚唇轻笑,眉眼含情,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这位穆家小姐看着不错。”
我与他相依为命数载,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赵旭见我直接夸穆家小姐,二话不说下旨封为美人,入主蔷薇苑。
大理寺调查皇城那些命案时发现一个特点,近一个月遭遇杀害的大多为来皇城赴考的各地考生,有几位在家乡还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
春闱尚未开考,细数至少十人遇害,我这个深宫妇人都知有人在暗中针对这批考生,礼部官员那边却毫无动静,更没有什么折子上奏。
他们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任由暗处的人将我赵国未来国之栋梁全部扼杀在摇篮里?又或者说,礼部里面不知何时混进了三王余孽?
如此,南方那边的动静,恐怕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我连夜将黎儒召进宫中,商议皇城布防一事,又暗中派人调查穆家近况,尤其是穆蓉,事无巨细一一查起,果真查到了点蛛丝马迹。
那穆蓉自幼身子弱,泡在药罐子里长大,不能吹风,是以人前经常戴着面纱。但前年随母亲回扬州待了几个月,听说是寻得名医治好了胎疾,也就不再戴着面纱,出行颇为高调。
好似没什么不对劲,但直觉就是有问题。
这些年我和赵旭就是凭着一股对危险的直觉躲避不少暗杀,有时候宁愿错杀百人不愿放过一个。
穆蓉进宫后,赵旭就扮演起了深情夫君的角色,像是被穆蓉姿色所惑,日日宿在蔷薇苑里连早朝都不去上,有什么好东西也全送去蔷薇苑。
张御史看不下去,傍晚挑灯奋笔疾书写了数十本参赵旭罪行的折子,隔日就送到了我桌岸上,看得我十分无奈,不得已起身去蔷薇苑一趟。
我去得不巧,没让人通报,走进殿内刚好看到穆美人倚在赵旭怀里正捻着一块糖蒸酥酪要喂他。
连忙走过去,一把拍掉那块糖蒸酥酪,看着两人不怒自威,“美人在怀,温香软玉,过得不错。”
穆美人吓得立马跪在地上,赵旭没拉起来就罢了手,看着我,眼底满是不耐,“阿姐天天忙着处理朝中*事,怎么有空来看朕这个挂名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