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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张书军幺叔的河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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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

一条河,一条童年眼中的大河,梦幻般的从村后穿行而过,急匆匆、头也不回地去了大海,浪花经久不衰,一直翻腾在梦里,翻滚在今天。

其实,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河。之所以叫它大河,是相对村西那条小河而言的。小河是大河的支流,独自行走了不足百里,就一头扎进大河的怀抱。上世纪中叶,华北平原正处于丰水期。雨季,特别是主汛期,鲁西一带洪水肆虐,涝灾频发。人们开凿了支渠毛渠疏水排涝,溪流淙淙,血流般汇入大河。大河像发情期荷尔蒙过盛的巨兽,奔腾咆哮,不可一世,日夜守护着自己的领地。

大河,在中国是专属名词,专指*河,中华民族的母亲河。绕村东去的大河、小河,不仅为我们村庄缓解了水患,还像血管和根脉,滋养着这片土地,我们都是喝着大河的乳汁长大的。犹太谚语说:上帝不可能无所不在,所以他创造了母亲。大河像母亲,母亲河,天天陪在我们身边。

大河长不过四千多千米,主河道宽二十余米,可在幺叔的眼中,它比任何河流都宽阔悠长,幺叔的大半生都守着它,靠着它,亲蜜无间,不弃不离。

爷爷奶奶是传统观念中的好命人。一生养育了五男二女,走江湖的算命先生说爷爷奶奶香火繁盛,子孙永继,大福大贵。爷爷唉叹一声:有他娘的臭豆腐。

幺叔在七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后,照常理说,“头生稀罕老生娇”,幺叔应该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可在那个缺衣少食,穷得一敲当当响的年代,添一张嘴等于添一份苦,一份罪。二老连嘴都顾不上,那有闲心娇惯这个老生儿子?这就应了另一句俗语:头胎当宝养,二胎当猪养。到了幺叔这么一个年集末会拉秧子瓜,真的比猪强不了多少。

幺叔的兄弟姐妹挨肩来到人间,一年一个。生幺叔那年,闰月,幺叔与前面的姐姐同庚,一个生在年头,一个生在年尾。幺叔生日在年末,所以小名叫“老末”。爷爷奶奶的用意非常明显:求求您了,老天爷,让这个是最后一个吧!

孩子多且稠,忙不过来,不当猪养也没办法。幺叔和兄弟姐妹一生下来就被塞进装了细沙的土裤子,扔在土炕上。身子骨一硬朗,就被丢进条篓,兄弟们像小人国逃难的人们,哭笑吵闹,任你自便。

条篓,是北方农村用红柳条子编织的长方型筐篓,是本地农民推土运粪的器物。用时固定在小推车两侧,运载粪土或庄稼,农闲时一般弃置墙角。条篓成了幺叔兄弟姐妹最初的摇篮,生命冲刺的起跑线,三、四个人共居一篓,倒也热闹。哭着叫着,玩着闹着便长大了。爬出条篓,幺叔就随哥哥们跑向村后,下河去了。村上的孩子大都是这样,越穷越生,越生越穷,有什么办法呢?掉了没人拾,丢了无人找,一切由命运安排。

整个夏天,幺叔像家养的麻鸭,泡在水里的时间比在陆地上的时间还长。伏季雨大,河水漫过主河道,灌满两侧二滩上的泻洪区,大河的水面一下徒增至二百余米,水势浩浩荡荡,急流中漂着打旋的残技败叶、旧衣破帽和溺亡的动物尸体。大人们吓唬孩子:水下潜伏着溺死*,他们托着破帽等东西诓骗小孩去捞,趁机将孩子拖入水下,变成替死*。只有这样,它们才能去阎王殿报到,投胎转世。大部分孩子不敢下水游泳了,幺叔不听那一套,照样天天泡在河里。水太急,旋窝重重,幺叔像苍鹰借助上升热气流翱翔那样,轻巧腾挪,击水中流。游一个来回,被冲出几里远,幺叔乐此不疲,每天都游几个来回。

幺叔两、三岁上就和哥哥们下河,开始在边沿浅水区扑腾,慢慢学会了“狗刨”,仰泳、潜泳、蛙泳等。特别是潜泳,远远超过了哥哥们及村上人。有时幺叔潜入水下很长时间,浮出水面时要么攥着只河蚌,要么抓着一条鱼,有时手里会举着只乌龟。他将半截身体一下跃出水面,吆喝一声,将手中之物抛向堤岸,引起人们阵阵喝采。

大河护佑着幺叔懵懂的童年,滋养着他花季少年,游着游着,幺叔游进了大河左侧的县城中学,成了初中生,在全校游泳比赛中毫无悬念的获得了冠*。十五岁时,幺叔一鸣惊人,沿大河北上,步入距家百里,坐落在大河岸畔L城的省立第三师范学校,成为我家第一个走得最远的人。毕业后,他在沿河的县、乡、村和地区直属部门摸爬滚打大半生,竟然混得个七品头衔,我家祖坟总算冒出了一缕青烟。

幺叔是奶奶的老儿子,我是奶奶的大孙子。“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我从小在奶奶膝下长大,记事起,就和幺叔粘在一起。幺叔大我十多岁;我从小就是幺叔的“尾巴”,跟屁虫一样不离左右。虽为叔侄,但更像忘年交。我胆小怕事,幺叔却大大咧咧,走路带风,做事不怕把天捅个窟窿。幺叔经常教导我:“怕什么怕,我一出生就被丢进条篓,爬出来就去下河,淹死就淹死了,淹不死就活着,这不我也混了个七品官当当吗?”

是呵,幺叔初入人间就和大河联系在一起,大河像脐带,滋养哺育着幺叔,大河给了他一切。每每想起家乡,想念幺叔,我都会想起村后的大河,想起汹涌的波涛,耳畔就会回荡德德玛《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的悠扬旋律……

绰号

十五、六岁,正值青春旺盛期。走进省立第三师范学校的幺叔没了生活与升学的压力,大大咧咧、风趣张扬的个性得到充分发挥。这个年龄段,男孩的荷尔蒙急剧增长,幺叔精力充沛,有用不完的力气。学校西墙外不远处是L城著名的风景——环城湖。L城地处中国北方平原的平坦地区,历代建城修郭取土形成了环城皆湖的秀美景色。湖面宽阔,波光潋滟,水鸟起落,在北温带半干旱草原型气候的华北平原,实属罕见。美丽诱人的环城湖,理所当然的成了幺叔经常光顾之所。夏季,每逢周末或午休、课外活动时间,幺叔都会邀几位同学,悄悄翻墙而出,痛快淋离地游上一番。幺叔将他的游泳童子功发挥到极至,引起同伴与围观者阵阵掌声和惊呼。

偌大一个“三师”,成为幺叔的又一个乐园,油里醋里都能看到幺叔的身影。校文体部部长,班级语文课代表,校广播站主要撰稿人,他的声音不时在校园中回荡,他写得文章登上了校报、地区的报纸。L城学校的运动会上,经常看到幺叔矫健的身姿和领奖的身影。文艺晚会上他与同桌自编自演的相声笑翻了礼堂,幺叔成了第三师范的名人。

人都有两面性。课堂、公共空间看似规规矩矩的幺叔,进入宿舍,立即变成另一个人。幺叔住的宿舍共七人,双人床。精力旺盛的七个大小伙子共居一室,不弄出点动静,似乎不符合常理。息灯铃响后,七人全无睡意,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女生,讲一些荤段子和笑话,说笑声挤出门窗,多次受到宿管员和班主任的警告、批评。过了些时日,他们对这些不凉不酸的桥段失去了兴趣。年轻人,总得给过盛的精力找一个出口。班长与幺叔共居一室,此人喜欢暴饮暴食,或者有肠胃胀气的毛病,臀部好像夹着只蛤蟆,时不时爆出点声响。夜间尤甚,大小虚恭连串推出,弄得室友抗议连连。幺叔灵感突现,想用鲜招调侃他一下,以平“民愤”,送他一个洋味十足的“雅号”——伊凡·费契朵夫(废气多夫)。大家一阵狂笑,一致赞同,班长只好无奈地接受了大家送他的封号。

送给班长的绰号引发室友的兴奋点,大家妙思泉涌,“美名”迭出。刘姓同学迷上了吕姓校花,大献殷勤,做梦连连呼唤校花的大名。征得刘同学同意,幺叔他们送他一个俄罗斯风格的美称:列夫·追吕斯基。倪姓室友五短身材,圆脸细眼,人中处长有一块胎记,酷似仁丹胡。虽然其貌不扬,但他发誓要在同学中找个女朋友。今日追这个,明天恋那个,眼看进入毕业季,仍颗粒无收。大家一致同意送他个东洋味的“雅号”:承(成)天爱女郎。他哀叹一声,欣然领受。同宿舍的人有的被命名为尼古拉·靠药维持,有的被冠以刻板太郎等名号,大家突然发现,太不公平了,七个人六人已有绰号,只有幺叔白板。大家一致表示一定送他个“荣誉称号”。送什么呢?大家苦思冥想,不得要领。一天上体育课,班长突然有了重大发现:他看见幺叔后脑勺上有块铜钱大的疤痕,在阳光照射下一闪一闪地放光。灵感瞬间激活,“电灯泡!”大家一番讨论,感觉不太妥贴,概念太宽泛,不聚焦。要不叫射灯?也不太准确。幺叔发言了:一窝子笨蛋,干脆就叫“后尾灯”算了。幺叔自封了特色鲜明,概念确切的混号,大家鼓掌通过。

幺叔头上的伤疤是因为少年时下河游泳,逞能所致。那年雨水猛烈,大水汛急,洪峰已漫过桥面,别人都不敢涉足。幺叔一个猛子钻入水下,潜泳穿越桥洞,在桥头碰上裸露的钩钉,划伤头皮,留下永久的印记。那是幺叔的痛,也是他的骄傲。

三年浪漫快乐的学生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了。学校组织学生毕业实习,幺叔和十几位男同学被安排在L城边远乡村的一处完小实习。所谓完小,是完全小学的简称,即班级设置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齐全。当时农村上学的人很少,较大的村庄设初级小学(初小),只有一至四年级。一般村庄只能设复式班,即一间教室设两、三个年级,教师轮流教学,一个年级听讲,其他年级自习。

幺叔实习的学校虽为完小,但仍未通电,只能靠煤油灯照亮,一遇阴天月黑头,伸手不见五指。带队兼辅导老师姓朱,刚升任教导处副主任。唉,姓朱没有什么不好,你不该长得像猪!此人鼻尖上翅,鼻孔长满浓黑的鼻毛,像横写的冒号。上嘴唇上翻,努力和鼻孔套近乎。老师们暗地里叫他“猪九戒”,同学们客气点,叫他”毕朱俊”(比猪俊)。

幺叔他们白天在学校代替现任老师授课,晚上回住处体息。所住之处,不过是临时借用了三间闲置民房,靠墙处铺上麦草,搭成简易地铺。十几个人共居一室,东啦西扯,每天都吵闹到半夜。一天,夜晚出奇的黑,阴天,无星无月。幺叔内急,匆匆跑去土墙围起的厕所排解。淋漓痛快一开始,忽听有人大叫:干什么?坏了,正蹲在墙角大便的朱副主任被迎头急雨浇了一头。幺叔知道大事不好,还没解决彻底就逃回屋里。朱副主任憋着一肚子气回屋躺下,大伙谈兴正浓,朱副主任大为光火,大声命令:“都给我住口,睡觉!”屋内顿时哑然。这时,憋在他肚子里的气终于找到出口,“咚”一声放了个响屁。爱调侃的幺叔一下没憋住,冒出句:“不让别人说话,你哼啥?”一语双关,击中要害,一是暗示了他猪九戒的绰号;二是调侃他说话如放屁。此言一出,幺叔立即后悔了,他觉察到自己肯定会遭到朱副主任的报复。

朱老师被噎得一夜无语。第二天早操,朱副主任标点符号似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幺叔的一举一动。跑步、广播体操做罢,朱副主任示意集合讲评,指责幺叔动作不规范,不到位。罚幺叔“单兵教练”,围着操场(场院)跑二十圈,外加十遍广播体操。

三百多米的跑道,路漫漫,跑得幺叔汗流浃背,别人都开始吃早饭了,幺叔仍在做操。幺叔想,这次我把老朱得罪到家了,爱记仇的朱副主任,说不定在哪里节外生枝,报复自己。突然,幺叔笑了,他想起在学生面前耀武扬威的朱副主任,在老婆面前唯命是从的怂样,一个绰号在他脑海里油然浮起:伊凡·怯妻懦夫!

朱副主任又一响亮的绰号,迅速在学生中传开了。

毕业分配时,各科成绩全优的幺叔被分配回老家,去了最偏僻的边远村庄小学任教,不知道朱副主任从中做过手脚与否。

扫盲

两个无精打采的人,一前一后,一辆独轮车,装着铺盖卷和锅碗瓢勺,像逃荒的难民,行走在大河凹凸不平的*泥岸上。临近中秋,幺叔要赴任了。爷爷吃力地推着独轮车,走在前面,默默无语的幺叔紧随其后。露水打湿了脚踝,早衰的树叶卧在肩头,他们背对朝阳,行走了近五十华里,到达冀鲁豫三省交界处的村庄——D村,幺叔走入社会的第一个住所。爷爷放下行李,一口水没喝,便匆匆往回赶。太阳已经西斜,再晚就要摸大黑了。幺叔枕着铺盖卷,躺在房东家的土炕上,望着被熏黑的房顶发呆,心一下坠入北极永夜,凉透了。今后,这孤独漫长的日子,怎么熬呢?

幺叔去边远村庄任教之时,正是新中国扫盲运动风起云涌之际。我们老家这个县,扫盲工作很出名。中部几个村庄,被省、地、县命名为“文化村”,出现了七个孩子的脱盲英雄妈妈,脱盲女状元等一批英模人物,县*府和几位英模人物参加了全国群英会,受到*和国家的表彰。

幺叔的主要工作,白天给学生上课,晚上教扫盲班。每天吃过晚饭,幺叔第一个来到教室,点亮灯盏,拉起他喜爱的二胡,等待学员们陆续到来。那时扫盲教学推行的是祈建华速成识字法。祈建华是中国人民解放*的一名文化干部,他发明的速成识字教学方法,就是以传统的的汉语拼音为拐棍,使部队中文盲、半文盲干部、战士,在三十天里学会三千个常用汉字,并会读、会写、会用。得到*和国家主要领导人的首肯,被称为“名副其实的识字专家”,“当代仓颉”,“中国第二大圣人”。

幺叔他们实施祈建华速成识字法进行教学,很见成效,引起领导重视。县里邀请《大众日报·农村版》驻L城记者前来采访。幺叔选了一位三十多岁的学员,加班加点,记读了几个字,应酬记者提问。为防万一,幺叔还教了他制胜的一招:记住!我在黑板上写“Pa”,你就读“啪”。如果忘了,你就想:啪!很响。不几天,县、区、乡领导带领记者和有关人员来到扫盲班教室。按照彩排,幺叔在黑板上写下“pa——啪”,连读三遍“pa”,没有回音。该学员哪见过如此场面?慌了,眼瞪的像鸡蛋,吭不出一个字来。突然他想起很响的嘱咐,大声回答:“咣”!引起哄堂大笑,幺叔连气带羞,脸一下红到了脖子。该学员却来了精神,有问必答:我现在会写信了,能写借条和小文章了,能读报了。他田二瘸子多拉呱,又举了个例子,比如《日众大报·农村版》上的文章,一下把《大众日报》说成了《日众大报》,笑得来宾前仰后合。幺叔所在村的扫盲工作因此出了名,《大众日报·农村版》记者自称“日众大报”记者。大家不买他的账,改称他为“大众日”的记者,简称“大记者”。每逢有人叫他“大记者”,他都笑笑,摆摆手:“小记者。”

检查采访过后,幺叔的扫盲班逐渐冷落。幺叔虽然晚上早早拉起二胡,队长没办法,爬上房顶苦喊,后来又发动学生上门去请,参与的人仍然了了。一则顺口溜迅速在村上传开了:老师拉着弦子诓人,队长站在房上喊人,学生挨门挨户叫人,第一天晚上来了三人,第二天两人,第三天没人。

幺叔虽然天天点灯熬油的拉着二胡,但弦声渐渐从原来的慷慨激昂,过渡为焦急不安,无可奈何,后来干脆销声匿迹了。

幺婶

应该有个幺婶了。这个懵懵懂懂的想法是从幺叔师范毕业后不久开始的。村上同幺叔同龄的伙伴,一个一个娶来花枝招展的媳妇,我想幺叔也应该弄回一个来了。“小小子,坐门墩儿,哭着闹着要媳妇儿……”连小孩儿都想,难道幺叔不想吗?但我又有点害怕,怕有朝一日,幺叔娶来如花似玉的幺婶,把我丢在一旁。一天,他带我去大河岸畔遛达,我壮着胆子问他:幺叔,啥时候给我娶个婶婶来呀?他陷入深深的沉默,仰天长叹一声,望着远方,茫然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我愕然,感觉在幺叔心灵深处,藏着我所不知的秘密和隐痛。先前,在幺叔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初中三年,学生的课程一下从二、三门扩展到四、五门,幺叔还是最喜欢语文。尤其是每周两节的作文课,是幺叔的钟爱和才华展示的时间。他的每篇作文,几乎都被老师当作范文讲评。幺叔小小的年纪,在班里就拥有了一小批拥趸。临座的女生,爱屋及乌,从爱幺叔的作文,渐渐喜爱上了幺叔。那是个长得有点像奥斯特罗夫斯基长篇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冬妮娅,又有点像曹雪芹名著《红楼梦》中晴雯的女孩,有东西方双重的典雅和泼辣,是幺叔意中人的标准形象。二人虽很少搭讪,但有意无意互相瞅上一眼,每当两双眼睛碰撞在一起,就有电弧燎了一下,立刻躲闪。但过不多长时间,两双眼睛又交织在一起。同学们青春初萌,都能看出点意思,有时同学开起他们的玩笑,幺叔虽然左藏右躲,但心里总是美美的。这引起了另外一个女生嫉妒,她是班里的大姐大,有点像电影中正面女主角。有时她失神、发呆,用异样的眼神盯幺叔良久。幺叔隐隐约约地读懂了她的眼神。但幺叔对她只有尊重,找不到触电的感觉,碰撞不出爱的火花。

游戏式的少年时光,玩笑似的暗恋,谁也没有勇气捅破那层薄薄的窗纸。心猿意马,浮云烟霞,时光比猿马云烟消失得更快,初中生涯阵风一般的结束了。同学们各奔东西,幺叔和两个女孩的暗恋,像三根火柴搭成的三角形,一下被风吹散了,留给幺叔的只剩苦涩的思恋与淡淡的忧伤。梦幻中的幺婶变为一粒蒲公英的种子,最终落入了谁的怀抱,我不知道。

幺叔初中毕业,考入省立第三师范学校。这所学校的前身是陶行知创办的一所乡村师范学校。设在L城专员公署附近,明洪武年间始建的余木楼脚下。在这里,一个女孩又进入了幺婶的候选序列。那是位酷似幺叔初中时暗恋女生的女孩。二人志趣相投,一起写黑板报,出壁报,编辑、撰写校广播站广播稿,渐渐摩擦出了“火花”。二人出双入对,很快进入热恋,女方家长坚决反对。毕业前夜,女孩邀幺叔来到教室,二人对面落坐,一张课桌,成了楚河汉界,幺叔无语,女孩伏在桌上,饮泣一夜。天蒙蒙亮,起床铃快要响了,毕业生该上路了。幺叔与女孩走出教室,惊动了门前苦楝树上的宿鸟,一声惊叫,不知名的鸟儿仓皇出逃,不知去向。不远处,教工宿舍谁家窗口亮了一下,孩子醒了,在哭。

毕业后,女孩随父母工作调动去了省城,幺叔回到老家,被派遣到冀鲁豫交界处的边远乡村小学教书,几次如泣如诉的鸿雁传书后,没了下文。我那接近转正的预备幺婶,哀鸿声声,去了可望不可及的地方。

我后悔不该戳到幺叔的痛处。幺叔倒也坦然,长叹了一声,说:我心上的血流尽了,不想她了。谁的初恋不是失败的,苦涩的?如果都成功了,人们也不会刻骨铭心的记着初恋了!说完,他又叹了口气,下意识的捂了一下心口。我想,幺叔的那个地方还在痛。他久久不语,仰望长空,一只落单的南迁孤雁,哀鸣揪心。

建国初期,本地有早婚的习俗。本村像幺叔这样二十出头的人,大多有了一、两个孩子。爷爷奶奶心急如焚,托人给幺叔介绍了个邻村女孩。这女孩长得像《天河配》中的织女,漂亮,家庭条件优渥。婚嫁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拖到二十冒尖,与幺叔倒也般配。

俗话讲:人不熟脸熟。地临搭地临,幺叔对女孩儿也有耳闻。初恋的打击,一下把幺叔从天堂拍下了深渊。他伤透了心,什么爱情,还不是一头公牛配一头母牛,就这么回事儿。就勉强答应了爷爷奶奶的催逼。

那年秋假,幺叔赋闲在家。奶奶安排他将爷爷运回的玉米茬上的干土块打碎,好当柴烧锅。

初恋、分配工作等一拨拨打击,使幺叔变得邋遢、不修边幅。他穿上爷爷的破旧衣服,头上包块土*色肮脏的毛巾,扛上三齿?头,来到大门口。一身老头装,加上他有点浮肿的面容,一脸的胡茬,已很像半大老头了。临近正午,他已浑身是土,汗水在脸上印满道道蜗牛爬过的痕迹。胡茬被尘土染白,一眼望去,已经是个十足的老头了。他夯打得正起劲,突然听到有人喊道:“大爷!老末家是在这儿住吗?”幺叔抬起头,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邻村的头牯经纪人,“织女”的父亲!一语惊出幺叔一身冷汗。完了完了,女孩的老爹来相家了,张口就叫我大爷,这婚事彻底砸了。幺叔没敢吱声,用手指了一下大门,点了点头,就溜到家后大河洗澡去了。就这么一个称呼,有望成为我幺婶的姑娘,没能踏入这扇大门。

婚姻这事,可遇而不可求。秋假后,幺叔调入县城工作,遇上漂亮温柔的女同事。经人介绍二人相识相知,谈婚论嫁,她最终成了我的幺婶。婚后,二人齐眉举案,相亲相敬,日子过得幸福滋润。

口头禅

按照西方地理环境决定论者的说法,地理环境不仅对一个地方的经济、教育等有影响,而且对当地人的性格、语言等也有相当的影响力。三省交界处,偏僻荒凉之地,山高皇帝远,人们懒散、随意,说话不讲究,直来直去。久而久之,就养成了独特习惯,人们见怪不怪,约定成俗。本乡人说话就有个明显的特点,爱带“屌”字。幺叔春节给他的光棍儿老叔拜年,将当地的语言特色发挥到了极致。

大年初一一早,幺叔早早起来,吃罢饺子,急匆匆跑去给老叔拜年。老叔还没起床,幺叔敲了几下窗棂,屋内传来老叔的声音:“干屌啥唻?”“磕头”幺叔答。“磕屌那干啥!”“那就散屌伙呀。”“散屌伙!”老叔继续睡觉,幺叔去了别家。

其实,说话带脏字,纯属习惯。像四川人讲话习惯带“龟儿子”一样,并无恶意。

幺叔中师毕业,大小也算个知识分子了,开始讲话力避脏字。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时间一长,乡土之音暴露无遗。一句“不是屌玩艺儿”,瞬间使幺叔“扬名立万”,一路顺风。

幺叔分配到边远乡村教学的第二年,中国农业合作化运动的高潮到来了。幺叔手一痒,就写了一篇反映农业合作化高潮的广播稿。送到县广播站,立即被采用播出,一直播放了十几天。当时县城小的像火柴盒,“一条马路一盏灯,一只喇叭全城听”。这只喇叭正对着县委大院,县委宣传部一名副部长认真听了几遍,认为文章写得生动,有文采,有深度,是反映*的中心工作的好文章。他亲自调查了幺叔各方面的情况,极力推荐,将幺叔调入了县委宣传部。

幺叔调入宣传部工作的第二年,“反右运动”开始了。幺叔同那位副部长共居一室,睡觉时,幺叔的扫床笤帚不见了。幺叔问副部长见了没有,副部长不知犯了哪门子的毛病,突然冒出一句:“我家里的大骡子大马都分给乡亲了,还稀罕你那个破笤帚疙瘩?”

副部长虽然年轻,可建国前就入了*。“土改”前强压着家里人,将家里的骡马等浮财分给了乡亲。他工作积极负责,是很有希望的青年干部。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幺叔一夜翻来覆去。这不是反攻倒算吗?典型的右派!揭发他,怕别人说自己以怨报德。不揭发,怎能对得起*的培养?

第二天一大早,幺叔飞快地写了一张题目为《真不是屌玩艺儿,某某某疯狂向*进攻!》的大字报,贴在了县委食堂门口,轰动了整个县委。副部长被打成了极右,发配边远农场劳教了二十多年。幺叔因立场坚定,不久被定为中心干事,后来又被提拔为副部长。此后,每逢遇到不顺心的人和事,幺叔总会冒出句:“不是屌玩艺儿。”这口头禅,挂上了幺叔的下巴,再也摘不下来了。

“文革”前不久,幺叔调任L城杂技团团长。运动一开始,幺叔就开始走麦城。先是被夺了权,押上台受批判。后来两派群众轮番给他戴上高帽,贴一身大字报游街示众。实在无法忍受,幺叔星夜从厕所翻墙逃出,回农村老家避难。乡亲们问他:“听说你在L城当了大官,到底是干屌啥的?”他说:“玩屌玩艺儿”。

“你那里有啥玩艺儿?”

“没啥屌玩艺儿。”

“你会啥玩艺儿?”

“我不会啥屌玩艺儿。”

“你那里的人对你咋样呀?”

“都不是屌玩艺儿。”

乡村人把玩魔术、变戏法、杂技等走江湖的人称作“玩玩艺儿”的,幺叔的回答没什么不可以。大家从他的回答中听出了无限的愤怒、哀怨和无奈。

“文革”后期,幺叔调回家乡任公社*委书记。本来就大大咧咧,说话随意的幺叔,经历几年在高粱棵子里的历练,更加口无遮拦。有点儿像旧社会济南天桥地摊上的相声演员,说“荤口”了。

年开春,省委决定对基层*组织进行教育整顿,解决基层*组织软弱涣散等问题。先行试点,选中了幺叔任*委书记的公社。省、地、县组成上百人的工作队,进驻十几个后进村。进村前,请幺叔到县委招待所介绍情况。一个中型会议室,坐满了省地县三级的组织部长、处长、科长及工作队成员。幺叔虽然召开过千人大会,但那大都是社员群众,从来没有给如此规格、正襟危坐的人讲过话。一落坐,汗水也随之滚了下来。一张嘴,结结巴巴,说不成一句话。县委组织部部长深谙其中的奥秘,走上前,拍了拍幺叔的肩膀:“放开点儿,大胆讲!”幺叔像领了赦免圣旨的臣子,即可变成了另一个人。开了“荤口”,激昂慷慨,收放自如。工作队成员开始有些不适应,后来情绪被幺叔控制,介绍获得了满堂彩。可那些不雅的口头禅,也引来了工作队员眉头微锁或开怀大笑。

后来幺叔告诉我:有什么办法呢?与其一句话讲不出来,还不如按自己的习惯全盘托出。管他呢,愿开哪门开哪门吧!介绍情况后,他对县委组织部部长说:“我把你们当成了一片白菜。”,部长说:“可怜一地白菜被猪拱了。”幺叔说:“去你的吧,我只不过施了一次有机肥。”部长说:“猪粪吧!”二人相视一笑。

三个多月,幺叔主动配合省地县工作队的工作,基层组织教育整顿取得了圆满成功,所取得的经验很快在全省推广,幺叔成了名*委书记。按照省委组织部的安排,幺叔受邀到全省多个县、市、区介绍经验。一次去胶东某地介绍经验,县委组织部部长同往。介绍完毕,幺叔问部长自己讲得如何。部长一本正经地说:“很好,但不该一场下来,X了人家次娘。”

迁坟

在中国,行*和事业单位实行的是首长负责制。就是说,单位的主要负责人,在民主讨论的基础上,对自己所管辖单位的重要事务具有最终决策权,并对此全面负责。在本地,流行一个叫“四个不能干”的说法。即学校的校长不能干,剧团的团长不能干,医院的院长不能干,体工大队的队长不能干。这些单位的“一把手”,直接接触群众,每天都置于千百双眼睛的直视之下。一百件事,干好九十九件,应该,没人说你好。干差一件就会挨骂。特别是校长,整天要面对几百名教职员工,上千名学生。对上,要对本辖区的*委、*府、主管部门负责。对下要对学校内的所有人和事负责。稍有差池,即可能酿成大祸。最让人头痛的是安全问题,如果学生出了伤亡事故,校长难辞其咎。校长,校长,一校之长,整天坐在火山口上,一脚踩着办公室的地板,一脚踩着监狱的门槛。

这件不能干的事,偏偏让幺叔赶上了。幺叔干公社*委书记出名后,很快由正八品,升为从七品,调往地直一所中等专业学校做了校长。

这是所设在L城下属县县城的地区直属学校,正处于改造建设中,因资金短缺已停工。校园内坑坑洼洼,杂草丛生,停建建筑物的残墙屋架像张着巨口的怪兽,于秋风中低吼,废墟中间或出现人们的矢溺遗迹。

幺叔在一间紧靠操场的平房住下,做宿舍和办公室,窗外就是一片坟头。赶上清明、中元节或逝者忌日,烟火缭绕,哭声涟涟。学生有时爬上坟丘,引起坟主痛骂,有几次还发生了肢体纠缠。

幺叔敏锐地发现这是个安全隐患,下决心尽快解决。询问知情人,得知以前曾几次寻求解决。找过当时分管文教的副专员、县委副书记、副县长等,可拖了十几年,坟丘年年旧草换新草,安然无恙。幺叔一听笑了,这类事找领导,哪个领导能管这么具体?你就是找到国家主席,照样解决不了问题。解铃还须系铃人,谁家的坟找谁。幺叔打听得知,坟丘属于学校所在地孙家家族。孙家的人,不认识,怎么办?天助我也,幺叔高兴的差点跳起来。幺叔得知孙家属于学校所在街道第四生产队,该生产队长与幺叔早就相识,听说幺叔来到学校任职,还专门为幺叔接过风,并提出让幺叔将他在乡下工作的儿子调回县城。对了,公事私办,你帮我一尺,我帮你一丈,就这么着!

临近中午饭时,幺叔遛达着走进生产队长家。步入客厅,把鞋一甩,就躺上了沙发。“弄点酒喝。”幺叔对生产队队长喊道。酒菜上桌,幺叔单刀直入,提出迁坟问题。“你队孙家坟,紧靠着我的窗户,我不能天天为你们守墓,快给我迁走。”

队长刚要开口,幺叔摆手制止了他。“我不让你白干,你把坟给我迁走,我把你儿子弄回来,怎样?”生产队长二话没说,端起酒杯:“干!”

约定的一月后清明节迁坟之事,还是出了个小插曲。大队*支部书记找到幺叔,言道迁坟应该,可无处可迁。幺叔知道支书是个老油条,早做好了准备。“你们大队东北,靠近西刘马村不是有十几亩洼碱地吗,一直没人耕种,正好可做坟地。城镇建设飞速发展,要迁就迁得远远的,免得让老祖宗年年翻身,不得安宁。”支书说:“现在地都分到户了,得花钱买回。”幺叔早打探清楚了,那块是集体讨论决定留下的坟地。幺叔不动声色,说:“好,我买二亩,产权归学校,让你们长期使用。”支书无话可说,退了回去。

这年清明节,一大早,幺叔早早来到操场,十几个坟丘不翼而飞,留下片新土与洼坑。

过了几天,支书找到幺叔,提出算一下买坟地款项。幺叔说:“好。单据呢?”支书拿出一张写有两万元的白条收据。幺叔说白条不能入账。支书说有公章。幺叔笑了,说:“你那公章,除了掏粪勺把上不盖,那里都乱盖,管个屁用!得有双方的购地合同,土管局开据的正式发票才管用。”支书还想争辩,幺叔深情地说:“你那白条如果入了账,审计局肯定会查出来。这钱等于我贪污了。老兄,你忍心端我的饭碗吗?”一席话把支书说得目瞪口呆。生产队长也在一旁劝解,打圆场。幺叔趁热打铁:“杀人杀个死,救人救个活。啥话别说了,老哥你们大队在你的领导下,家大业大,就算帮帮老弟这个穷酸吧。”事已至此,支书已无话可说,只好借坡下驴,唉叹了一声说道,“你们这些当过公社书记的人,就会唬弄人!”幺叔马上回道:“谢老哥夸奖,今天我请客,好酒管饱!”

一场饭局,三人称兄道弟,喝得东倒西歪……

专车

幺叔终于有了专车。有辆属于自己的专车,是幺叔盼望已久的事情。这一愿望,甚至能追溯到幺叔出生之前。起因原于一场意外:奶奶怀着幺叔快要临产时,正月初二回娘家,爷爷特意借了辆牛车拉着一家人。行至半路,老*牛不知什么原因惊了,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狂奔。牛车侧翻在道边的路沟里,奶奶一下被甩出十几米,爷爷不顾受伤哭叫的孩子们,跑过去扶奶奶。奶奶稳稳地坐在坚硬的春地里,毫发未损,跟没发生事故前一样。正月二十八,奶奶生下了幺叔,爷爷找人算了一卦,算命先生惊叹:“大富大贵,这孩子有郡守命!”

幺叔有郡守命,不久就传遍了全村。

郡守是多大的官?幺叔并不知道。上初中时,他特意问了一下历史老师,模模糊糊的知道,郡守相当于现在的省长,是高干!幺叔又惊又喜,高干,现在不兴坐轿子了,起码得有辆专车吧。自此,专车梦在幺叔意识里或梦里若隐若现。

现实却很骨感。幺叔每周周日下午,都要背上下一周的口粮,步行去十几里外的县城上学。走累了,躺在河岸斜坡上想,如果自己有一辆牛车,躺在上面,慢悠悠行走,一觉醒来,到了县城,该多好。上师范时,他梦想自己有一辆半旧地自行车,骑上潇洒回家。这一切,都成为*粱美梦。毕业后转行,提拔升迁,从白丁到九品、八品、七品,坐骑也从11号(步行)、双脚拧(自行车)、轻卡、帆布蓬(吉普车)、两头平(桥车)不断升级换代。但除11号和自行车外,别的都是共公财产,大家共享,算不上个人专车。

退休后,儿子和同龄人不久就买了家庭用轿车。幺叔激动了,他完全有能力买一辆自己的专车。逛了几回车展,相中了几款车子,这时他却犯了难,车子让谁来开?自己忙忙碌碌混了几十年,竟没摸过一次方向盘,连车子的油门和脚刹都分不清楚。一个充盈的气球一下碰在针尖上了——瘪了。幺叔想:什么郡守命,纯属骗人。既然没当上“郡守”,就别做专车梦了。

前几年,幺叔突发脑卒中,偏瘫,家人给他买了辆电动轮椅做代步工具。去年中秋我去看他,他正操动轮椅沿人行道遛弯。看到我过来,他开怀大笑:“怎么样?老了老了本叔终于混上专车了!”一片悬铃木残叶落在幺叔肩头,我帮他取下,幺叔明显老了。我心惨然,劝他多多保重。幺叔依然声若洪钟:“我身体棒得很,几次体检,一切指标正常。本叔这大半辈子,把小县城住遍了。在西街住了二十年,北街住了二十年,这不,在南街马上二十年了。东街,上学时住过三年,我很快会搬往东街,再住他个十几年。”

幺叔八十有余,应该去东街了。名叫”精益”的养老院设在东街,幺叔该去那个地方了。我始终相信相幺叔的话,他再去东街住十几年,应该设问题。爷爷奶奶都活过了九十岁,现在的生活、医疗条件加上幺叔豁达的性格,乐观的心态,超过爷爷奶奶,应该大有希望。

“走,我们去大河看看。”我陪幺叔又一次来到大河边。现阶段,华北地区正处在枯水期,降水量锐减,大河,已成为季节河。要不是橡胶坝拦蓄了引*的客水,大河很可能变为了故道。现在,大河县城段成了景观带,两岸河堤新修了柏油马路,安装了景观灯,堤内行洪滩地栽红植绿,成了休闲公园。幺叔微眯双目,向大河中下游望去,远方是隐隐约约的地平线,远方的远方是浩瀚的太平洋。幺叔又回到了少年,回到了梦中的波涛,他眼里蓄满泪水,最终没流出来,像这流不动的河……

年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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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书*,笔名舒钧,山东省莘县人,中文高级讲师。在《青年文学》、《中国作家》、《中国诗歌》、《飞天》、《绿风》诗刊、《山东文学》、《*河诗报》、《大众日报》等几十家报刊发表组诗、散文等,作品收入多种重要选本,多次在省内外获奖。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省楹联艺术家协会会员。有诗集《梦的五色花》等出版。

乡韵文学编辑部

《乡韵文学》是莘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办的纯文学季刊《乡韵》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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