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想到,津岛和山崎说着去上海成婚,却往海上走去,双双沉入水底,并且,带走了一个孩子。望着这海面上下的两轮圆月,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津岛和山崎是三月底来到溪山民宿的。那时屋前的银杏尚还刚刚抽芽,二人左手拉着右手,另两只手则拖着两个不大的行李箱,走上石阶,来到了院前。听见熊猫的“嗷呜嗷呜”的敌视声,早子妹妹从大厅跑出去,先是拍了拍熊猫的小脑袋,随后迎接津岛和山崎入住。他们二人和我一样,是长租客。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看到了事件的始末。
这里是一个海边的小镇,大约早前世代以打渔为业,因为没有沙滩,也未形成港口,人口外流多,更少有游客,但溪山民宿却在此伫立多年了。
溪山民宿离海岸有大约三百米,建在溪山上。虽然名为“溪山”,可其实只是个地势较高的小土坡,也没有溪流,唯一的流水被围在自来水管之中。在这附近用手机地图搜索“宾馆”,最近的即是“溪山民宿”,却不见溪山在地图上的标识,因而恐怕“溪山”一名是后于民宿出现的。房东也住在这里,是一对老夫妻,孩子出外打工了,早子妹妹是他们的孙女。
我原是个背包客,前年沿着海岸行走时,来到了这里。不过和津岛与山崎两人不同,我刚来到这里,受到的是一只大*狗的欢迎。大*狗的名字就是“小*”,房东老夫妻用方言叫它倒像是什么咒语。我背着一个大包还未踏上石阶,小*就从上面跃下来,在我的脚边转了两圈,引着我上去。现在小*已经去世了,熊猫是去年春日镇里的朋友送来给早子的。
“熊猫”当然是一只狗。因为它全身雪白,倒是两只耳朵连着双眼一片黑,原先被叫做“乌斑”(方言发音我依旧听不懂),早子妹妹不喜欢,改成了“熊猫”。因为这名字是早子用普通话取的名,爷爷奶奶也就跟着叫,几乎不和他人交往的我每日听着能够明白的话语,才得以在这民宿的日常生活中感到了融入和安稳。
“熊猫”当然是一只狗。因为它全身雪白,倒是两只耳朵连着双眼一片黑,原先被叫做“乌斑”(方言发音我依旧听不懂),早子妹妹不喜欢,改成了“熊猫”。因为这名字是早子用普通话取的名,爷爷奶奶也就跟着叫,几乎不和他人交往的我每日听着能够明白的话语,才得以在这民宿的日常生活中感到了融入和安稳。
而津岛和山崎则是“侵入者”。首先感受到这一点自然是熊猫,随后是在阁楼上透过窗注视着院内的一切的我。而当所有人都发现二人是侵入者时,早子妹妹已经同他们一起沉入了海底。
津岛和山崎二人一直以来都开朗、真诚,有着年轻人的活力。他们常常帮忙种菜养花,还懂得给树修枝,津岛又愿意帮老人把要卖的菜挑去市集,山崎还是个小学老师,可以教教作业,很快和早子及其祖父母打成一片。早子的爸爸妈妈在六月底,她刚放暑假的时候回来了半月余,也竟然对他们产生了极大的好感。因而,当二人提出结婚时请早子当花童时,没有一个人表示了反对。他们也曾向我示好。我承认他们在我眼中也是大大的好人,可我并不愿意同人有太多联系,与他们的交往仅限于借衣架之类。最为明智的是熊猫,二人抛出的骨头也不去接触。
我以前听老人家在讲一些灵异故事时说过,狗可以看见人看不见的东西。当然孩子也可以。但或许是早子妹妹年纪太大,受了岁月的侵蚀,失去了这一能力。总之,我愿意去相信这些迷信。因为倘若没有迷信,早子的死,只能永恒性地让生者痛苦。
是在八月底中元节的前几日,津岛和山崎告诉大家,他们二人要前往上海举行婚礼。早子当然是非常高兴的。而早子的爷爷也打算同去。但是电话打去给早子的父母,他们两人说工作太忙,抽不出空参加,并且让爷爷也不要去了,免得身体吃不消。于是最终,津岛和山崎顺利地将早子带走,轻而易举地将她害死。
这个小镇并不过中元节,当我的老家要祭*扫墓的时候,房东老夫妻还依旧是打理花草、到集市卖点蔬菜度过这一天。而在晚饭时,十五的月亮明媚得晃眼,两位老人隐约有些担心起孙女来。时光对我来说依旧平缓,而对他们两位老人家来说,身边只剩下一只狗和我这个不爱说话的异乡人,恐怕是很难熬的。
到了约定的日子,津岛和山崎却并未带着早子回来,老夫妻终于忍不住,在我的帮助下给早子的父母打去了电话。他们开着扩音,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很快变得焦急和暴躁,过了会儿,电话挂断,爷爷坐在大厅的木椅上,脸色变得阴沉,而奶奶则来回踱步,我也就不便去问情况,在一旁慢慢等着,祈愿平安无事。而不久,电话打来,不知说了些什么,爷爷倏忽“啊”一声站了起来,又随即坐下,不再发一言;至于奶奶,则紧拽着爷爷的手腕,老朽发黑的眼框泛了红,也不说话。而电话那头仍旧在嚷嚷着些什么,我傻站着也不由得担忧,还是问了他们是怎么了。好半晌,爷爷说了句什么,随后用普通话说了一遍:
“报警!”
警察来了之后,先叫我们不许碰津岛山崎二人房间内的任何东西,然后根据他们的身份信息和其他的线索展开了行动。而早子的父母在第二天就乘着火车回来了,但什么也做不了,只是白天在警察的身边转来转去,晚上多了些叹气声和哭声。
不过,在现代的信息技术面前,确定三人的行迹非常迅速。这也意味着早子的家人非常迅速地陷入了悲痛。
津岛和山崎原来已有多年未回故乡,许多亲戚朋友也在寻找他们——欠债不还。而津岛、山崎、早子三人这些天其实根本离开太远,基本上是在市区里转悠,吃吃喝喝,还去了趟游乐园。他们出现的最后地点居然离溪山民宿只有两公里远。在监控里,两个大人拎着一大塑料袋,而孩子手上拿着一支皮卡丘形状的气球,他们三人就朝海边走去。而海岸边没有监控,无法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首先被找到的是勾在海岸石柱上的塑料袋,随后是嵌入沙石中的各样食品袋、数个RIO酒瓶与一个安眠药罐。尚未完全肯定孩子行踪的家长们,到了这时,饮食已是在旁人的安慰和强迫之下才能进行的了。而当孩子的尸体,在打捞队的师傅的泪眼之中平放到甲板上时,一对父母,一对祖父母,四双眼睛和四张嘴里出现的痛苦、挣扎、克制、懊悔震得大地隐隐摇晃。
事件就这样结束了。谋杀者、自杀者、受害者都已归往渺然。早子妹妹化作一张黑白的相片挂在正对门的大厅的墙上。熊猫并不明白人世,每日的饭点都朝着那相片“汪汪”两声。可小主人终究不愿下来进餐。至于一些看客们,则在网络上诉说着离人的家长重男轻女、残忍无情之类的话。
津岛和山崎的房间依然受到封锁。溪山民宿也无法再营业了。我没有提出离开,房东们也并未驱赶。早子的爸爸问过我为什么留在这里,我只是回答住久了,有感情。
可我时时刻刻不在思考,那两人何以陷这样天真可爱的孩子于死地。为此,我多次潜入津岛和山崎的房间,即使警方已经来搜寻过无数遍,我还是细心地,一个角落一个角落找、一样物品一样物品翻,却始终一无所获。这些遗物中唯一有用的是一本书,《斜阳》,里面一枚书签中有两个不同的字迹写着两句同样的话:一同赴死。可这,却也不能用来揣测二人的杀人动机。
就这样,在一日日的思考和寻找之中,孟冬悄至,已经来到十一月,屋前的银杏也是满地翻*,熊猫也成长到了和公狗幽会的年纪,早子妹妹却仍旧日复一日笑盈盈地望着门外。
而今天是下元节,在我的故乡是吃红豆包的日子。在不知第几次踏入津岛和山崎的房间却又无功而返之后,离开了溪山民宿,躺到海岸的一块巨石上。
夜风清凉,海浪断续拍击着石岸。十五的月亮依旧圆得可怕,似乎常常提醒着人的分离。
我觉得疲惫,却在这初冬的的海风的刺激下生不出睡意。我只是望向紫色的海面,在那水上水下两轮圆月的光芒中回忆着故乡、儿时。
下元节这一天,村子里家家户户发面,碾磨红小豆,压出包子皮,在豆泥中加入白砂糖和油,再包进包子皮里。大人们不爱吃,小孩儿们却吃得欢。那么,中元节时——
中元节,扫墓、祭*、吃鸭——还有,花童!
奶奶曾在小时候吓唬过我:中元节晚上不许往外跑,否则被抓去当花童!
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中元节这一天的晚上,结下冥婚的男女,需要一个花童同到阴间引路,由此男女可以洗清现世的一切罪孽,花童也可转生大富大贵。
……
果真是这样么?还需明日到警局去确定监控录像的日期。
可,即便确定了又如何?知道了动机又如何呢?
我该把这一想法告诉早子的家人么?难道这迷信害死了亡人,我又要用这迷信来安慰生者?
我想站起来,却一动不能动。
——END——
本文插图均来自艺术家MarjoleinCaljouw绘画作品。她说:ThroughmyartI’veconnectedwithpeoplefromallovertheworld.(通过我的艺术,我与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建立了联系。)更多作品:marjoleincaljouw.